艳煞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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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洛阳 翌日,叶照东上洛阳。霍靖则继续往西去,至于去向何处,叶照自不会多问。 启辰时,晨曦初露,叶照作官家女打扮,莲步姗姗上车。落帘的一瞬,她的眼角余光落在西厢暖阁处。门窗紧闭,安静无声,当是那里头住的人还不曾醒来。 此去洛阳,除了护好那人,护他到君临天下时,了结前世亏欠。叶照还有一事企盼,她要留得一命,回来将她的阿姐带走。 若是上苍厚待,再替阿姐找到她的郎君,亦不枉自己重生一遭。 她合了目,平缓心绪。却不料,马车将将驶至外院,便有婉转曲调缓缓传来。 “……这一霎,这青天不遂人间愿,留奴家、在此凄凄又哑哑,北去南来几朝暮、红颜成白发……” 是《闺怨曲》,叶照识得。 在安西的歌舞坊中,稍有才学的歌姬都会自己填词作唱。多来是哀叹年华流逝,或是表达相思之意。 譬如慕小小此刻所唱的,便是她昔年所著,是对明郎的思念。 随行的崔如镜撩开帘帐,丈地外,人与景映入叶照眼眸。 日曜,风起,黄沙穿胡杨。 山丘之上一袭青衣倩影,扬水袖哀哀吟唱。腰间半块白玉龙纹环佩和声起,叮当作响。 举目眉眼里,是流逝的十年时光、不变情意。 “就差两个月,明郎就来接我了,都是因为你——” 昨日之语萦绕耳际,叶照自嘲地笑了笑。 “莫惊怕,莫愁前路无知己,会有人、与尔西窗再闲话。莫惊怕至此无乡、四海可为家……” 花魁转喉换调,玉足轻点,挺拔似天宫仙鹤。纤臂高抬,水袖迎风举,慢慢滑落、露出一截玉藕皓腕。 白瓷腕间,竟是系着一根如意结扣的红绳。 叶照眸光亮了亮。 “莫惊怕,莫愁前路无知己,会有人、与尔西窗再闲话。莫惊怕至此无乡、四海可为家……” 马车与她擦身过,帘帐落下,人影远去,唯歌声不绝。 慕小小改了后半阙的旧词,如今半阙新词是对她阿妹唱的。 她同她说,别害怕,别回头,前路有崖,可四海为家。 阿姐,等我。 叶照拢在广袖中的手,捏着腕间同样的一串红绳,暗暗道。 * 马车疾行而去,出沙漠,入安西,涉酒泉,过兰州…… 历经月余,昌平二十七年四月十七,叶照到达洛阳。 她看着城门口两个醒目古朴的大字,前尘往事如云起。 四月十七,是小叶子的生辰。 这辈子,诸人都重新来过,唯有她的孩子,永远留在隔世,再不能归来。 叶照压下如麻情绪,且顾眼前人。 前世里,她是在昌平二十九年入的秦王府。彼时萧晏已经二十又二,到了适龄婚嫁的年纪,然即便存着一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王府后院却仍旧空无一人。 三年的欢好中,偶尔也提到过如何久不娶纳新人。 萧晏道,“未遇见能做本王妻子的人。” 他捏捏叶照面颊,目光落在她小腹上,“要不你努力些,本王迎你做王妃。” 相比这话,叶照想,还是襄宁郡主的话更能让人信服些。 她承宠三月后的一日,随萧晏往承恩伯府赴宴,偶遇同来参宴的霍青容。 彼时霍家姑娘自对她恶意满怀,偏殿更衣撞见,只扬眉冷嗤,“殿下悲悯仁德,这般年岁不娶妻、不纳妾、是因身子之故不愿伤害无辜,更不想耽误我。否则,洛阳多少高门贵女,哪轮的到你这么个边地小吏之女。 “是故,说到底,你无权无势,不过是他拿来安慰贤妃娘娘冲喜的一剂药罢了。” “论亲疏二字,你如何敌得过我们青梅竹马十数年的情分!” 萧晏身子确实不好,胎中带毒、顽疾在身。 太医署是对陛下兜了底的,七皇子活不过十岁。实乃陛下恩宠,硬逼着国手医官用尽珍草奇药,将这个儿子的命吊到那般年纪。 当是天不绝萧晏,原也有方子可医。 昌平三十年,漠河之畔的药师谷终于对萧晏的病有了眉目。需西域雪山的一株优昙花为引,方能解毒,复常人年寿。 天家皇室,便是星月皆可得,一株花自不在话下。 然花开有期,非人为便可摘。 优昙十年一开花。上回开花是在昌平二十三年,下一轮便是昌平三十三年。 除了等,别无他法。 昌平二十三年。 叶照自得记忆以来,便牢牢记住了这个日子。 四年前,便是昌平二十三年。叶照奉命刺杀陆玉章。后受伤撤回,曾消失了近一个月。 借前世先机,她自知晓彼时正值优昙花开。 出发前,她便已思虑如何趁难得出百里沙漠的机会,去摘那朵花,摘了又该如何送至萧晏手中。 然待历经当日夜战,识出其人,她瞬间有了计策。 当下便趁夜色大雨,战势混乱,从应长思眼下脱了身。如她所料,即便是自己受了伤,从凉州到西域雪山,以她的脚程往来最多十数日。待她摘得那花,便送来这凉州,直入萧晏手中。 他曾在头一次发病被她意外撞见时,不无遗憾道,“若能早些探知那花,也不必这般狼狈示于人前。” 那会,她抱着意识模糊的人,想同他说,她不觉他狼狈,只是心疼他被病痛磋磨。却到底也没说出口。 她想,若她是他的妻子,即便不是妻子,只是一个在他心头稍亲近的人,他又何须这般见外。 诚如郡主所言,是亲疏有别罢了。 是故,后来他每每发病,她都只是在他昏沉时,偷偷将内力一点点输给他。虽不能解毒,但调服内息,总能让他好受些。 大抵,后来她身份暴露,是他回神察觉出了她一身深厚的内力。 那样聪慧机敏的人,自然一点苗头,便可串珠成链。 可是,他到底也没有杀她。 趟过黄泉路,轮回路,叶照不敢忘记,自己欠了他一条命。 是要还的。 银莽原雪山绵延百里,十三峰高耸入云。其中第七峰扇子陡是为绝壁,终年积雪。有花开于巅,瓣如百爪,浓绿澄碧,名曰优昙。 带伤急行百里,点足攀于悬崖,叶照摘到了花,然还未喘出一口气,露出一丝笑意,一支箭矢便贴面射来。 漫天风雪,夜幕四合中,她同一支军队相遇,抢夺优昙。 那是一支逾千人的精锐部队。 一整夜,第七峰扇子陡上,血流成河,尸骸遍野。 十三岁身量未足的少女,大开杀戒,袖中六尺断魂纱皆断,掌中九问刀饮足鲜血,血光泛雪色。叶照中两刀、三箭,毙敌六百余人,乌衣浸血,终于力竭倒下。 意识混沌中,眼睁睁看着花从手落,入他人手,咫尺天涯。 一颗泪从她眼角落下,须臾结成冰。 她以龟息法假死,却没敢昏睡过去,只撑着一口气凝聚内力。两日后,从已经冰封的血海白骨地爬出,重回凉州。 二次刺杀陆家仅剩的孤女。 不是非要赶尽杀绝,她得有个圆自己失踪一月的理由。 自然,这寻机斩草除根的解释,是再合理不过的。 未进凉州城,在凉州城外便遇见了正在祭拜亲人的幼女。 夕阳晚照,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将军以拳抵口咳了两声,俯身给姑娘披上一件斗篷。小姑娘抬起婆娑泪眼,少年苍白温润的面庞浮上一片淡淡笑意,递她一方巾帕。 姑娘未接,眼泪簌簌落下,双肩微颤。 萧晏叹了口气,将帕子塞入她掌心,揉了揉她脑袋。 晚风拂面,萧晏的咳嗽声一阵接一阵,身侧的姑娘持着帕子踮足给他擦拭唇畔溢出的血迹。 隔着茫茫人群,漫漫风沙,叶照垂眸看自己一双手。 能够折戟沉沙,却留不住一朵花。 明明洗净了血污,也还是脏的。 “当年凉州一战,小师妹这双手也算是在血海里泡过。”崔如镜托起她手背,“这厢入府,师姐盼着你再立功绩。” 马车已经停下,崔如镜先下了车,掀帘候在一侧。 京畿洛阳,繁华东都。 叶照站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看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 她想,这辈子,他当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前世未酬的壮志,未牵手的佳人,今生再不会因她而不得圆满。 他会建功于社稷,闻达于天下;会有如花美眷,子孙满堂。 作者有话说: 是滴,这本女鹅最开始没想和男主在一起,只想还了债赶紧跑路。 下章上男主(所以才有文案的男主,偶尔疯逼,随时黑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