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乐(剧情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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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叫弟史,母亲是大汉的解忧公主,父亲是乌孙国的王。我出生那年,乌孙与汉军联合,打败了称霸草原多年的匈奴,众部落向乌孙臣服,尊奉父亲为大昆弥。 我无忧无虑地长大,那时草原上牛马繁盛,天地广阔,好像只要骑上马,世上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但我最想去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千里之外的长安。 我的养母冯夫人说,长安是母亲的故乡,也是人间最美的大城。有绿柳绕郭,莲叶接天,宫殿寺庙无与伦比,就算是最骄傲的工匠见了也会嫉妒。但长安最好的还是俊美少年郎,比草原的云还要多。只要对其中一个动心,余生都会记得。 我没见过莲叶,更没见过汉人少年郎。我见过的汉人只有粗犷凶悍的将军,或是眼神睥睨的使臣。他们脸上的褶子比父王还多,也绝不俊美。草原上倒是有些耐看的年轻儿郎,可他们都怕我,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更别提其他。 我没明白,觉得这样看来,动心分明不是件好事,而且可能会白白丢了自己的性命。但冯夫人这样说的时候,我却觉得她眼里有不寻常的光彩。 十七岁时,汉家的使臣说我机敏聪颖,可去长安学习舞乐。回到大帐,我快乐得蹦起来,却看见冯夫人挽着母亲的手,两人在相对垂泪。看见我走进来,冯夫人破涕为笑。她招呼我过去,将我跳散了的头发重新挽起,编成一个更端庄的式样。母亲为我在镜前梳头,眼睛却望着草原之外很远的地方。 她对我说,去了长安,要问陛下好,祝陛下身体康健,长乐未央,长寿万年。 十八岁时,我终于第一次去长安,第一次踏进比草原更广阔的皇城,见到了未央宫里那位年年近而立的皇帝。他长得果然十分俊美,叫我走到殿前,端详了许久。然后说,我长得像母亲,笑起来尤其像。然而,我从未见母亲笑过。 大汉皇帝这句话,回到草原后我转告了冯夫人,她眼里泪水闪烁,却叮嘱我不要告诉母亲。 从长安回来后,我也懂得了许多事,长安的少年郎确实美,但却都不是我的心上人。他们在背地里说,我是罪臣后人,我的曾外祖父是楚王刘戊,曾参与“七国之乱”兵败自杀,后人都被削去爵位。而我母亲在被封为解忧公主并去乌孙和亲之前,曾流落乡野,身份有疑。他们叫我杂种,我记在了心上。 当然,这些事我并未告诉冯夫人与母亲。 第二年,乌孙国的第二个公主,也是我的meimei降生,母亲为她取名素光。而我的前头还有两个同父同母的哥哥,除了长兄被立为乌孙太子后改名元归靡,次兄与叁兄都有汉名:次兄名万年,叁兄名大乐。 长寿万年,长乐未央。女弟诵史,明月素光。父亲小心翼翼地抱着刚出生的meimei,对母亲说,定当照料好我们一家人。 那是我第一次见父亲那么温柔的眼神。他是乌孙国的翁归靡,不苟言笑,威仪赫赫,身长八尺,进母亲的大帐之前却总是要先解下佩刀,轻步走到母亲身边,像一头被驯服的狮子。我也曾听流言说,父亲并非母亲的第一任丈夫。多年前来草原和亲时,她先嫁与的是他的长兄。 我从没见母亲对父亲表露爱意,也不知他们之间是否动过心。但每次父亲出征或打猎时,母亲总是替他亮着一盏灯。年幼时的我常在风雪中听见大帐外马嘶狗吠,就知道是父亲归来了,而他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帐中看我们。他会将额头放在母亲的手上,她就会安静地抚摸他的脸。 窗外风雪呼啸,但我们的帐篷里永远安稳温暖,这就是家。 十九岁时,我已经长到了需要谈婚论嫁的年纪,希望找到一个能如同父王爱着母亲一般爱着我的男子。但不是谁都是乌孙国的大昆弥。冯夫人劝我不要着急,毕竟她比我大十岁,还尚未谈婚论嫁。我问冯夫人可曾有过心上人,她沉默了很久,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我的心上人叫郑吉。是长安的一个普通士卒,当年和亲路上一路艰难险阻,他曾救过我的命。但那之后中原动荡数十年,他大略已经死了。“ 草原的风吹过我的发丝,那是阳春叁月。我听冯夫人讲起先武帝与霍光的旧事,才知道我去长安见到的皇帝才刚登基不久,而在那之前,那位年轻帝王也曾在市井流离。二十多年前,母亲被匆匆从罪臣之女的身份封为公主,从长安出发,接替病死的公主刘细君,成了大昆弥的新夫人,独自来到这片举目无亲的土地,身边只有冯夫人。而那时,长安风云突变,年迈的武皇帝在巫蛊之祸中处死了自己的儿孙一家,那场变动中唯一活下来的,就是如今的皇帝,昔日九死一生的皇曾孙。听闻他少年时性格古怪,喜欢游历四方,曾到过山海尽头,知晓民间疾苦。 “冯夫人”,我忽地想起了一种可能,还没想清楚,就问出了口:“阿母她,在父王之前,可也曾有过心爱的人?” 春风吹过,牛羊如云。冯夫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笑了一笑,说人一辈子会爱很多人。我不甘心这个回答,继续问她: “总有一个最喜欢的,就像父王最喜欢我阿母。” ”弟史“,她帮我把散落的额发撩起,在耳际别了一朵蒲公英花:”大汉的女儿家,大多命如蓬草,随风而行,不由自主。但人们不知,蓬草最长寿,也最坚韧。得到一点水,就能扎根发芽。” 她拍着我的脑袋,我们并肩坐着,看原野上蒲公英花如同黄金海洋。“蓬草一辈子都在漂泊。当她不愿再漂泊的时候,就是她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