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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鸣湍这才抬眼与他对视,一见之下却又怔住。 大抵是躬身久了,少年乍一起身有些晕眩,眼神便不甚清明,仿似笼了层春山似的雾霭,肌肤新剥荸荠一般冷白柔腻,唇上如揉碎了蔷薇,晕开一片弹软轻红。 燕鸣湍登徒子一般直愣愣地盯着人家的唇瞧,直至初生梅枝一般的纤柔五指在眼前晃了晃,方如被微小电流刺了下似的,猛然抬起了眸。 他方开口说了个「我」,便察觉喉间痒涩,连忙清了清嗓子道:“这觱篥不发声了。” 卫寒阅伸手道:“我瞧瞧。” 他将觱篥在掌中翻来覆去检查一遍道:“应是簧片脱落之故,待掌柜回来给你修一修。” 恰此时橐橐靴声响起,身上裹了褐绸袍的富态老翁缓步入内,卫寒阅乖乖巧巧道:“王伯。” 王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道:“阿阅的琴弦可挑好了?” 卫寒阅颔首,搁下觱篥,将手中锦盒对他晃了晃道:“那我先回了,王伯您忙。” 王伯连忙点头,又从桌上匣子里抓了把松子糖塞进卫寒阅手中,叮嘱道:“回去的路上当心啊。” 卫寒阅并未推辞,握着糖笑道:“知道,改日来陪您斫琴。” 他从燕鸣湍身侧经过,后者心知自己先入为主失了礼数,有些愧怍地嗫嚅着想开口,可卫寒阅只当他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目光偏也未偏,径自出门去了。 —— 崇兴三年正月初四,燕鸣湍为追缉逃犯,带了一队牵着苍猊的锦衣卫叩响了落襟楼的紫檀雕花大门。 卫槐露可没有窝藏逃犯的癖好,是以堂堂正正地放人进来,燕鸣湍带人搜了大堂并其余四层,确然一无所获,遂接着朝后头庭院去。 一身杀伐气的锦衣卫猝然闯入,犬吠如惊雷炸响,一众乐师舞女吓得花容失色,被绣春刀架在颈子上大气都不敢出。 处处都搜过了,仅剩卫寒阅的拣月阁。 卫槐露老大不乐意这些莽夫闯入卫寒阅的居所,可她也被一名锦衣卫钳制着不得脱身,正焦躁间,少年的身影出现在楼梯转角处,似是被人扰了清梦,饧着眼望向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步履轻缓地下楼来。 环境乍然变亮,卫寒阅被晌午的日头灼得眼又眯了眯,不舒服地揉着眼皮问道:“诸位有何贵干?” 他尚未完全清醒,嗓音里和了饴糖似的又软又糯,满院的糙老爷们望着这猫儿一般纤细慵懒的小少年,一时竟无人答话。 燕鸣湍自卫寒阅出现在视野中时便愣了愣,数月前的惊鸿一面记忆回笼,他只觉自己在卫寒阅面前又矮了一头,以致他接下来要提出的要求蓦地显得十分无理。 “锦衣卫公务,搜查落襟楼。” 卫寒阅朝声音来源望去,打量了下燕鸣湍,目光还是那般懒懒的无波无澜,随即颔首道:“那便请罢。” 燕鸣湍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厢诸般忐忑不安,人家却早将自己忘了个干净。 他回身命其余人待命,牵过一名千户手中的苍猊行入拣月阁。 有没眼色的挎着刀欲制住卫寒阅,可尚未沾他衣角便被燕鸣湍一记凌厉的眼刀压得停在原地。 途经卫寒阅身侧时,燕鸣湍不知不觉间将手中的绳索缠了一圈又一圈,那悍猛的苍猊几乎与他毫无间隙。 似乎生怕它脱离掌控,伤到卫寒阅。 卫寒阅随意垂眸,便见那苍猊通体深黑……唯有额心一撮金毛,桃心一般。 少年漠然如镜湖的眼蓦地漾起涟漪。 地毯式搜索了其余房间后,燕鸣湍牵着苍猊步入仅剩的一间——卫寒阅的卧房。 一推开门便是一股暖风扑面而来,又矛盾般地揉了木樨入冷泉般的的缠绵馨香,茜红的软烟罗朦胧暧昧,桌上还有一碗散发甜香的荔枝膏,盛在胭脂水釉碗里。 燕鸣湍甚至还嗅到了一缕柔软娇嫩的奶香。 简直不像个十六岁小郎君的卧房,倒仿若娇俏女儿家的闺房一般。 屋中一应陈设皆为上上之品,床、榻、桌、椅、几、案等的四方尖角皆用绒布包起,似仍将卫寒阅作稚童对待,担心他在屋里磕了碰了,足见卫槐露疼爱卫寒阅到何种地步。 燕鸣湍硬着头皮牵着苍猊在房中寸寸巡过,卫寒阅抱臂倚着门,好整以暇地望着这位肢体僵硬、偶尔同手同脚的锦衣卫大人。 燕鸣湍搜过后若无异常便自当离去,他挪到门边,卫寒阅却猝然侧行一步,恰好面朝燕鸣湍挡在门前。 他身量比燕鸣湍低些,仰视燕鸣湍时却有些居高临下,骄矜道:“搜完了?” 燕鸣湍不解其意,只轻轻颔首。 “我可有窝藏罪犯?” 燕鸣湍抿唇,哑巴了似地沉默摇头。 卫寒阅轻哂,让开出口,示意他离开。 燕鸣湍所为分明是职责所在、毫无逾矩,却仿似仗势欺人被人揭穿、当街痛斥一般失了底气,甚至还要臊着脸赔礼道:“冒犯了。” 卫寒阅低头望向他腿边的苍猊,他似乎天生有动物缘,这一只魁梧的大犬也不向他展露凶相,反而通人性一般默默望着他。 燕鸣湍见他闷不做声地盯着这苍猊,眉宇间蕴着阴云似的郁色,心尖倏然揪了揪道:“你若喜欢它,便赠与你。” 卫寒阅扯了扯唇角道:“不必,锦衣卫差事要紧,恕不远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