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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木的人,因为生活已经坠入深渊,所以甘心受苦;敏感的人,因为还抱有纯真的幻想,所以自讨苦吃。 这两类人他在乌顿见过太多,不知道哪种人更痛苦,更可怜。 “手还在疼?”卫波见俞汉广依旧怔怔望着自己,便问道。 俞汉广摇头。 手不疼,心很累——他突然对自己的工作,不,对自己的事业,产生了怀疑。 自己努力了许久的游戏出海,似乎失去了价值。 来之前他和孟艾等人讨论过乌顿数据不佳的原因——ARPU值高,但DAU渗透率低,说明玩家结构畸形,高度集中在有钱用户中。 待亲眼见到发生的一切,他才被按着头,认识了这个世界残酷的另一面。 游戏能给人带来热爱、兴奋、慰藉,甚至有缓解痛苦的麻醉效用,它们在脑中形成的多巴胺无可取代,极大的情绪价值,让它有别于其他互联网产品。 可游戏中的主人公如何成长进化,大杀特杀,这一切都是幻影;因为只有玩家的成长和治愈,才是游戏的精髓所在。 此刻他才明白,面对无力的普通人,面对渺小却具体的痛苦,任何游戏都无法治愈,任何游戏都无计可施。 “卫老师,俞!”瓦斯不知何时进了这个混乱的地方,肩上还挂着个巨大的双肩背包。 俞汉广回过神,冲他举起包扎好的手掌:“瓦斯,谢了。” “不必客气,你们是我的贵客,”瓦斯卸下双肩背,从中拿出了些纱布和巧克力,又举起一瓶洋酒晃了晃,“记得换药。另外也可以喝一点,会轻松舒服。” 卫波给哭花了脸的小乞丐剥了颗巧克力,总算止住了孩子的哭声,对瓦斯道:“难得你这个时候还想着我们。” 生活不易,需要保持理智清醒,但在某些时刻,更需要一瓶酒,以及一位能给你送酒的朋友。 “是一场政|变,并不严重。”瓦斯点开手机里的新闻,给二人看他缓存好的视频。 俞汉广刚听几个餐厅内的外国人聊天,此刻又粗粗地扫着新闻上的英文,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乌顿的反|对派一直以来都有动作,前天开始,陆陆续续在科穆尔城周边发动了一些小规模袭击。起初安全局势不甚明朗,但好在,今早已经逐渐被政|府|军|压制。 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只是屏幕里汽车炸弹爆炸的声音,还是让人听着胆寒。 瓦斯一脸正经:“虽然不严重,我还是建议你们联系使馆,撒娇。” “……撒娇?”俞汉广满头问号,“为什么要撒娇?” 随即他含情脉脉地偷瞟着卫波。 也是,从来到乌顿后,日子过得一路火花带闪电,眼下都要上演生死未卜的“倾城之恋”了,根本没有机会和男朋友互诉两嗓子衷肠。 卫波想了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地道:“瓦斯,你说的……是不是‘撤侨’?” 俞汉广:“……” 黏人的小情致终究是错付了。 瓦斯不明就里地道:“你们马上回国——科穆尔城如今很不安全,旁边的贫民区已经死人了。” 他说着又拖着新闻视频的进度条,拿给二人看。 俞汉广起初不以为意,浏览了片刻后,没受伤的手忽然颤抖着扒上卫波的胳膊。 “怎么了?”卫波看他脸色煞白,额头冒出冷汗,有些担心。 俞汉广吸了两下鼻子,磕磕绊绊地道:“没……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他看到了屏幕中的一具尸体,眼前闪着浮光掠影般的记忆。 新闻视频是战地记者采到的一手资料,冲突和流血在镜头中被成倍放大。他前几天才路过的贫民区早已被夷为废墟,水果摊、面包店不复存在,只余被炸掉一半的黑色招牌砸在地面,如在祭奠战争罪行的墓碑。树木也被炸得东倒西歪,路边有人或趴或卧,鲜血和泥水混杂,交织成可怖的暗红。 俞汉广在这大片的暗红中,看到了一具小小尸体。他截了图,双指放大仔细辨认。 尸体的脸埋在黑灰里,衣服他却还记得。 ——绽出线头的【lovepeace】。 以前,他对于“死”的感知,仅限于早逝的生母,以及那个居心不正的广告公司老板石念三。如今真等巨大的死亡降临在眼前,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就好像“死”这个词天生带火,避而不提,是因为它会灼伤嘴唇和心。 害怕抑或敬畏生命,意外抑或主动求死,冤屈抑或死得其所——虽然有些难过,他却理解。 但唯独这一次,他的理性溃不成军。 为什么死亡不肯放过这个孩子?他不愿死,不知为何而死,却又必须死。 见瓦斯已经带着双肩包里的“宝物”去安抚其他住客,卫波就着俞汉广扒着自己的手,屈膝在旁边靠下,随之拧开酒瓶:“来一点吗?” 俞汉广想都没想,红着眼圈吨了一大口,交集的百感终于被酒精涤荡一空。 卫波严肃道:“亲爱的,你今天到底……” “别动,就这么待一会儿。”俞汉广浑身发冷,顾不上又开始隐隐作痛的伤口,双手挽住卫波的胳膊,如刚从猎人枪口下逃生的小鹿一般躲在他的怀里。 卫波未再言语,而是收紧了双臂,在周围一些人异样的目光里,静静地轻抚着俞汉广的头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