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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簪雪 第90节

    用过饭后,天色还将暗未暗。

    清凉的晚风一吹,落了一地花草香,不知谁在檐下悬了铃铛,此时也噹噹响起。

    夫人和主君和好如初,院子里又是一片欣欣向荣,日头渐渐落下时,丫鬟便搬了小凳在树下打络子,无视朝露追着那红毛鸟满院子的跑。

    起初她刚来时,旁人大多还会帮着鸟儿拦拦朝露,如今全然坐视不理,任鸟毛一日比一日黯淡无光。

    霍显紧靠窗边,借着最后那点天光把地图看了又看。

    他手里这份地图无疑是最详细的版本,囊括了大雍境内所有的城池,当初和文麾还打得火热时,从他手里诓了真正的,命画匠照着给他弄了份一样的,才把真的还给文麾。

    好东西迟早要派上上用场。

    只是那图字太小了,姬玉落从湢室出来,就见霍显撑在窗台,几乎埋首在图纸里。

    淡淡的皂角香飘来,霍显闻到了味道,但是没转身。

    他听脚步声渐近,让了半个窗台,指着图说:“自京都西行,绕道太原再南下,从南阳府往东即是汝宁府,追着萧骋北上,途径七城,你追到顺德就止步。”

    姬玉落看他指尖在顺德府上打了个圈,问:“太原府有兵力部署?”

    霍显笑笑,“聪明。”

    太原府距顺德府最近,追到顺德就止步,极有可能是因为萧兵在赶往下一座城池时会遇到突袭,回退的几率太大,若他们也紧追不舍,半路撞上就要打个你死我活,损耗太大,不如留守顺德府来个请君入瓮。

    姬玉落问:“谁的人?”

    霍显顿了顿,“我的。”

    姬玉落沉默不语,锦衣卫那才几千人,一个得当成十个用,方能在数量上与叛军打个平手。

    但等京都反应过来再作部署,定然是来不及的,如今再从通州调兵,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锦衣卫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人虽少,好在够阴,虚张声势的本事最为了得,吓唬吓唬萧骋应当不成问题,只要能等来援兵。

    霍显又与她说了几座城池的情形,姬玉落认真听着,只是在地图上划着的手时不时碰到他,那露出的一截皓白手腕,碰得他心猿意马,正经不下去。

    她身上太香了。

    霍显稍停,说:“你今日用的皂角是不是换味道了?”

    姬玉落仿佛不知,她低头闻了闻,“可能是刘嬷嬷换了皂角,不好闻?”

    霍显没吭声,他把目光继续放在地图上,但很快,那几座城池就被姬玉落用手压住了。

    她抬眼看他,那目光像是春风化雪,清冷的雪化在霍显脸上,沿路滴到了心口一样。

    他想叹气。

    他受不了姬玉落。

    霍显把地图一收,道:“有什么话直说,别这么看我。”

    姬玉落看着他将地图宝贝得卷起放进箱笼里,说:“你今晚抱着我睡么?”

    霍显其实很少正儿八经抱着她睡,要么是累极了,抱了没半刻钟就睡死过去,要么是抱着抱着,便将她放到一旁,隔着个楚河汉界平心静气。

    他忍得那么矜矜业业,以至于那般拙劣的借口,她竟然被蒙骗过去了。

    霍显转过身,看了看她,牵起唇角笑了声,道:“抱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粘人呢。”

    姬玉落意味深长地朝他看,“嗯”了声,没说什么。

    直到夜里,霍显吻热了,也吻疼了,他眼角猩红,一把摁住姬玉落胡作非为的手,坐起身时带翻了薄被,他急促地平复呼吸。

    他有些负气道:“不是要抱着睡么,你怎么不睡。”

    姬玉落眼睛都湿了,那是被他亲的。

    她声音低哑地应了声,双手朝他伸来,“睡啊,这就睡。”

    “骗子。”霍显坐着冷静了会儿,才说:“你先睡。”

    他要下榻,看着不是要去泡个冷水澡,就是灌下一大壶凉茶,可能顺道还要推开窗吹吹风。

    姬玉落对他的行迹了如指掌。

    她抱着薄被坐起来,发丝在枕上蹭得凌乱,衣襟也是敞开的,她看着那个狼狈想逃的始作俑者,也说:“骗子。”

    霍显一只脚伸出床幔,他踩着黑靴站起身,扭过头看姬玉落,隔着层纱,看得并不分明。

    姬玉落的声音从纱账里传出来,“霍显,我不把你当圣人君子看,你也别把我当大家闺秀,你们高门显贵讲究的什么章程什么清白,我不在乎。我不要你负责,也不怕你耽误,你若真不惜命死了——”

    她似是在思索,于是停了好长一下,说:“我又不嫁世家子,换下一个就是了。”

    “但今日我就是想要你,你给是不给?”

    她说到最后,已然带了点赌气的情绪。

    姬玉落左肩抵着墙,抿唇紧紧盯着床幔外站定的身影,她就是想要霍显。

    从身到心,里里外外的那种想要。

    这种渴望曾经也有过,是初到乔家时,那时她会把绣着“落”字的帕子赠给乔夫人,以确保乔夫人不会忘记她,她要在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放上自己的东西,一块珍藏的石头,一盏漂亮的花灯,她霸道地要在所有地方标上记号。

    如今也是这样。

    她要让霍显属于她,她要让霍显,不敢轻易地消失。

    暮色四合,夜已经深了。

    院子里没有人声,只余几盏微弱的灯,从窗格里看去全是朦胧的重影。

    霍显盯着其中一盏,久久不能动作。

    姬玉落太坏了,他甚至觉得再往后退一步,都不能算是个男人。

    他蓦地回身,撩开幔帐,凶狠地说:“我要是死了,那也是被你折腾死的,你干脆拿把刀捅死我算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很准时的荔枝。

    第98章

    夏秋更替的时节, 老天下雨没个准头,将至亥时,天边闪了电光, 却不鸣声, 紧接着, 一场大雨兜头就下。

    这是孟秋的第一场雨, 雨过之后,夏季的炎热才算真正过去。

    朝露躲在檐下, 南月给她递了火铳。

    她只在书里见过这玩意儿,稀罕得紧, 里里外外摸了一遍, 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

    眼看她要上膛开火,南月吓了一跳,忙摁住她,说:“姑奶奶!这支火铳是我偷造的, 与神机营那种肯定没法比, 但已然算很好了,我这是没有图纸,我若是有, 还能造得更好。”

    那火铳表壳被磨得油光发亮,朝露拿在手里, 煞有其事地掂了掂重量,点头“嗯”了声。

    南月道:“如何, 我拿这个与你换剑。”

    朝露皱眉,面露犹豫。

    南月的剑是顶好的剑, 朝露确实十分眼红, 拿到手后也是日日背着, 但真到用时方察觉,武器这种东西,还是自己的趁手。

    旁人的剑再怎么名贵,用不趁手就跟破铜烂铁无异。

    诚然,若南月知道他的绝世名剑被喻为破铜烂铁,定是要呕血。

    犹豫的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内室里倏地传来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重撞在木板上,紧接着是一道很轻的哼声,那么短促的一声,似哭非哭,倒像是从齿间无意泄露出来的。

    眼看朝露愣了愣,抛开火铳就要冲进去,南月忙去拽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她拉住。

    朝露生气地说:“你家主子又欺负我家小姐!”

    南月无言,总算明白为何每回主子进屋里,都要他在外头看着朝露,尤其不许她在房顶上蹲着。

    平常亲热也就罢了,这若是……叫她掀了瓦片可怎么好?

    要命!

    两人拉扯间,一个没留神,南月摁着朝露的指尖扣下了扳机——

    “砰——”

    姬玉落抖了一下。

    她咬着唇,眼圈泛红,眼里嵌着情潮,把琥珀色的瞳孔都给湮湿了。

    可唇依旧紧紧闭着,吭都不吭一声,唯有目光会随着感知流转,霍显能从那里头分辨出她的痛和欢愉。

    他迅速往窗外看了一眼,说:“是火铳。”

    姬玉落“嗯”了声,她揪着眉头,手扶在他肩颈,说:“哪……哪来的火铳?你们锦衣卫还给配火铳么?”

    “不给。”霍显呼吸粗重,额前细细密密地全是汗,他也疼着,艰难地往前抵入,说:“以前皇上赏了南月一支火铳,他胆大包天给拆了,学着造了个类似的,没有神机营的威力大,唬人玩的。”

    他说完,她的脸色已经惨白,才行至中途,他干脆憋着一口气又退了出来,用指去弄她。

    将她翻来覆去,弄得湿哒哒的。姬玉落像是被浪潮掀上云端,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只好挺身去抱他。

    霍显摸着她潮湿的眼睛,他们在一点一点的推磨中望着彼此,像是两个勤奋好学的学生,要将对方的所有反应都仔细观察,对所有细枝末节都充满好奇。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狂风大作,整座京都都笼罩在飘摇的暮色里。

    他们紧挨着彼此。

    姬玉落攥着他前襟的手指渐渐无力,被霍显占据的瞬间,悬在云端的身体像是被重重抛了下来,在那一次次的失重里,她终于没有空隙再去观察和思考。

    霍显是个坏人,他推动着潮起潮落,用呼吸烫红姬玉落的耳,要把她之前对他的逗弄都百般千般地讨回来。

    而此时,阒静的城门忽然惊起一阵马蹄,士兵一怔,一改闲散的姿态,摆好栅栏,挥停马匹。

    谁料来人并没有退停的意思,骑着骏马就往栅栏冲,猛地一撞,人仰马翻。

    那人胸前竟插着根羽箭,躺倒的地方,把雨水都染红了。

    他把怀里的信护在蓑衣里,艰难地说:“汝宁府、汝宁府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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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元景是被扣门声惊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