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后他们悔不当初 第19节
好在两人是成了亲,柳媪握着帕子抚了抚胸口道,“这女子幼时没一点淑贵女子样也就罢了,怎么这般年岁了,还是这般的轻浮浪荡,只怕天下女子的脸都要给她丢尽了。” 李莺不屑,“就让她做这几个时辰的蠢梦,天一亮,梦也就醒了。” 马车壁有轻微的叩响,外头是婢女的禀告声,“回夫人,大人让夫人快些回府。” 李莺理了理鬓边的发丝,抬手掀开车帘问,“现在?他不是在前头太和宫么?” 婢女屈膝行礼,“是,大人这样吩咐婢子的,侯爷也在,催夫人快些回去。”大人原话是说不该她来的地方别来,给陛下知晓,只怕怪罪。 但前头府门口才打了一架,自家夫人与新帝的恩怨几乎没有人不知晓,婢女只怕说了要挨上一巴掌,便含含混混不把话说清楚,只强调侯爷也催夫人回去。 侯爷说的便是父亲了。 李莺看看太和宫,心有不甘,又想还有两个时辰,回去沐浴洗漱好,换了衣衫再来也不迟,便也应了,让车夫回府。 “父亲和夫君在做什么,这来回折腾的。” 李莺回府,直接去书房,却被随从拦在外面,“侯爷和大人正商量政事,夫人稍等。” 李莺好奇两人说什么,这紧要关头回了府中,商议的事情肯定和那妖妇有关,但父亲寻常便不许她和阿娘进书房,尤其议论政务的时候,更不许人靠近,平时纵容女儿的父亲在这件事上却说一不二,李莺也不敢闹。 李莺在外转了两圈,便不走正院,借故绕道书房侧面,避开守卫,领着柳媪凑到窗户边听。 “从东平有信来,有三十一个愚民带着请愿书逃进了上京城,要告御状,两个活口逃进了上京城,失去了踪迹,你这边发个条令,就说捉拿朝廷要犯,挨家挨户协同搜查,一定要把人揪出来。” “是,岳父。” 李莺听得枯燥,正要示意柳媪回去,听父亲夫君提起儿子,又停住。 “为父知晓年轻子弟里,澈儿也极为优秀,但澈儿年岁太幼,年只十六,与陛下相差太大了,到笃清成为国后,自然有澈儿的好处。” 顾鸿轩心知岳父这是要给李笃清争先,以借口阻挡自己儿子参加遴选,也并不表现在脸上,恭恭敬敬行礼,“一切听凭岳父做主,只小婿听闻郑家、许家都打算以嫡子参加遴选,都与澈儿同年,咱们家单送笃清,只怕比不上这些少年人风发意气……” 信阳侯李高驰岂会不知,只是选后宴那日遴选,必定竞相争斗,他不愿两家闹难看,才有此一说,但女婿说的也有道理,眼下才刚刚开始,谁也不知道女帝的喜好…… 念及此,便颔首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你过后与莺莺打听些陛下的喜好,早做安排。” 顾鸿轩大喜,朝岳父拜了又拜,“以澈儿和清弟的样貌才学,定能得陛下倾心。” 两人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但大概意思听懂了,柳媪瞠目结舌,李莺不敢置信,已忘了是偷听,双手重拍了一下窗户,直把那窗户拍得砰响,胸膛起伏得厉害。 又提裙绕到正门冲进去,“你们——竟是打算用澈儿去换荣华富贵!父亲!笃清不是您亲生儿子吗!澈儿不是顾鸿轩的儿子,但是是您的亲外甥,你竟想将他们送去给那妖妇,jiejie在地底下知道了,你们……” 顾澈不是李莺的孩子,却是亲jiejie的孩子,她母亲亡故的早,几乎就是jiejie把她带大的,jiejie走时小外甥才六个月大,本就是个可怜的小孩,安安平平活到现在,却要被当成工具送进宫了! 她决不允许! “那妖妇已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女人了,足足大澈儿十岁!” 她话说完,已是气急,胸膛起伏语气颤抖,“我不允许!我不允许!我是澈儿的母亲!我绝不容许……” 李高驰铁青了脸,重重拍了下桌子,茶杯翻了,茶水洒落,“妇道人家懂什么?擅闯书房!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 “我不管你和陛下有什么恩怨,总之收收你那些心思,要是你胆敢给澈儿相看亲事,坏了我李家大计,休要怪为父不顾父女之情,这几个月你给我老实待着!” “书房重地,岂容你放肆!” 又吩咐婢女进来,“扶夫人回去休息!” 李莺自小从未见父亲发过这样大的脾气,知这两个她最敬爱的,最倚仗的男人是要把她儿子送去换富贵了,一时心碎,眼里的泪扑簌簌流下,几乎站立不住,看父亲,又去看丈夫,丈夫眼里亦是谴责厌恶,转身奔回院子,扑到榻上大哭出了声。 “女君……” 柳媪忙跟了去,一想这事,心里也酸涩,坐到榻边,轻抚着女君的后背安慰安抚,“女君仔细身体……” 李莺一口恨和着眼泪,“要这身体做什么,这是我的家,但这家里竟有一块地方是我不能进的,我甚至保不住我的儿子,我说的话没有人听,什么公侯贵妇,世侯夫人,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 说罢便哭起来,披头散钗,全无平日尊贵的模样,柳媪也不由落下泪来,“这都什么事啊……” 李莺哭了一会儿,心知自己是不能倒下的,一倒下,就要毁了儿子一生,抬起头擦擦眼泪,“嬷嬷快去请了表妹来,我与她一道回老宅,请老祖宗评评理,快去,迟了来不及了!” 如今只怕也只有太姥姥能救一救澈儿了,李莺泪眼婆娑。 柳媪连连应声,拿了名帖,急匆匆去了,杜冰莹一夜未眠,听闻崔漾中箭,只余两年寿命,精神怏怏了一整日,一面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一面又透不过气来,只觉天太沉,没有能喘息的地方。 现在听表姐扑在身上,说姐夫和舅舅要把两个子侄送进宫,供崔漾三挑四捡地相看,一时头晕目眩,只觉此事实在荒诞之极。 李莺声泪俱下,“澈儿难道不是亲外甥么?笃清难道不是父亲最中意的儿子么,要送去给那妖妇作践!他们敢送,我就去死!” 又大声咒骂,“这短命鬼!只有两年好活了还要作妖!” 杜冰莹只觉梦幻,搂着表姐,轻声说,“姐,你不觉得,你在这个家里,说的话没人听,无人顾忌你的感受,无人在意你的看法,才是最根本的问题么?” 因为没有地位。 李莺哭声一顿,念及父亲丈夫绝情无恩的嘴脸,心里凄楚,又不知该如何做,不由放声大哭。 杜冰莹轻拍着她的背,看向外面渐明的天,心里轻叹,说道,“姐,我要和离了。” 李莺猛地抬头,眼泪还挂在脸上,已忘了哭了,“什么?!” 杜冰莹重说了一遍,郑重了许多,眸光坚定,“我要和离了。” 以往总顾忌名声,但只看崔九,名声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要自己能站稳,旁人如何言说,且随它去。 她有一点微薄的武艺,纵使娘家回不去,千万人唾骂,只要挺直脊梁骨,总比困在深宅高院强。 过去的年月里,她想过无数次,下定决心非要这么做,说出来,轻松且高兴了许多,至少迈出了这一步。 李莺不敢置信,“为什么?” 杜冰莹直言,“因为我不喜欢高飞赋,当年是迫不得已嫁给他的,他有龙阳之癖你也是知晓的,我恨他,所以每天都与他打得头破血流……” 李莺心痛,反手搂住她,自己也泪眼婆娑,难道她是心甘情愿嫁给顾鸿轩的么,只是因为过了豆蔻年华,二十二岁了,便只好胡乱嫁了,就算她想在李家安生待着也不行…… 杜冰莹与她擦干眼泪,等等吧,等她站稳脚跟,能照顾好自己,再把表姐接出来。 自己一个人生活,难道还比不上与一个不喜欢的人生活快乐么? 李莺泪眼婆娑,看表妹坚定的模样,震惊,觉得不可能,但崔九都当皇帝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那她呢,要跟窝囊废顾鸿轩过一辈子么? 宴归怀收到消息时,正领着几个家丁藏在少华山上,看完府臣送来的圣旨,心神激荡,几乎立时便要拍手道出个妙字。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财帛都能动人心,更勿论江山宝座。 小厮鹤鸣立时就道,“比三百秩以上官员都能参加遴选,公子,您就可以。” 宴归怀看向对面的少陵山,“只怕有命参加,没命活。” 三名派出去的家丁一身夜行衣,猫着腰赶过来,气/喘吁吁,“果真不出公子所料,少华山,少陵山上都有哨口巡查,潜藏着不少人,要不是属下有点轻功,差点被察觉了。” 又扭送了一人上前来,这人虽也着暗色的短打,却带着浓厚的血腥味,肩,腿都伤得不轻,“在北麓碰到的,当时他正被追杀,追杀他的人手法高,看兵器制式或许就是女帝身侧那名蒙面护卫,属下担心这人会连累到我们,就把他救下带回来了。” 黑衣人受了重伤,意识已经有些不清楚了。 宴归怀上前,撩袍蹲下,往这人身上摸了一通,在其窄袖的内袋里找到了一枚信筒,倒出来看过后,微变了脸色,摘了黑衣人口里塞的破布,“你是沈府的人?” 千柏受重伤,几乎血流殆尽,本是不肯说,月光下认出了是宴府的公子宴归怀,一时喜,欲开口,想起宴家此次并未参与罢朝,也未出府兵,要脱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再是心急如焚,也只能闭口不言。 宴归怀猜到他的顾虑,也不再多问,让家臣略给他料理下伤口,吩咐鹤鸣,“他伤得不轻,鹤鸣你拿着密信和令牌,快马去寻刘将军和沈成康,叫他们不要回营,营地有埋伏,快去。” 鹤鸣不解,“咱们本就有支持女帝的意愿,眼下女帝得势,咱们和女帝作对……” 此事耽搁不起,宴归怀语速越来越快,“陛下要对付的是府兵,欲将府兵一网打尽,唇亡齿寒,你以为,世家府兵皆亡,我晏家的府兵还能存活么,你快去!勿要再多言。” 千柏闻言,不由大喜,撑着力道刚要叩首道谢,远处传来的一声巨响震住,微晃动的地面几乎让他跌摔在地上,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群鸟夜啼盘飞,走兽四散,是山崩地啸的动静。 “地动了么?” “是山背后传来的,好像是陵华道那边。” 宴归怀扫了眼少华山下的营地,心念电转,“走,去看看。” 几人本就在少华山半山腰,往上奔袭,快至顶峰时,尚未看清是什么状况,耳侧只闻野兽嘶鸣乱窜,飓风吹得树木摇晃,风里裹着湿重的土腥味。 是洪水—— 少华山一带的舆图地形翻进脑海,宴归怀大变了脸色,“通济渠!快!”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立在少华山北面的高地上,看浑浊的河水奔涌而来,冲刷过山谷,摧枯拉朽,山石滚落直往陵华道去。 被两名家丁架着的千柏要往山下奔,声音被树木倒塌、水流冲刷的声音掩盖住,“快去救沈大人,府兵们一直未回营,定是暂歇在了凌华道,快去——” 耳侧尽是洪水开山劈石带起的风声,裹着泥沙石子。 鹤鸣骇到腿发软打颤,“下去有什么用,咱们还能跑得过洪水不成?” 虽是知晓来不及了,几人还是沿着山麓往东赶去,到天际微微泛白,几人赶到陵华道时,陵华道满地死尸,山涧堰塞成湖,数千死尸被冲至湖边,堆叠成坝。 很快又一阵水流冲来,冲散了尸体,顺流而下,不知飘向哪里了。 “这么多人……都死了。” “都死了,刘家军,高家军,沈家,李家,旗帜全飘起来了。” “怎么河水突然改道了,又没有下雨,也没有涝灾……” “这是天罚么?幸亏我们没有参加……” 宴归怀望向上京城的方向,神情凝重,吩咐家丁,“下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找找看各家主事。” 两名家丁面上已经没了血色,回禀的时候声音都带着怯意,“属下听得到刀兵声,就在湖外不远处,应该是在清理漏网逃逸的人。” 湖畔有一深蓝旗帜,裹满泥沙,依稀能见沈字一角,千柏赤红了眼睛,欲往前奔去,却是力竭,直挺挺栽倒在地上。 鹤鸣忙搀扶住,把他放回担架上,看谷下遍地死尸,并不敢多问一句。 宴归怀望向上京城的方向,遍体生寒,此次府兵气势,除沈家不与其争势外,其余四家谁都想当摄政王,五姓里两姓参战的是当家家主,余下三家,也皆是族中权盛的顶梁柱。 如今被一网打尽,悉数填埋进了陵华道,元气必然大伤,刘家宗族内本就一盘散沙,下一代无出色的子弟,单靠刘句撑着,如今人一死,这一姓世家,没落只是迟早的事。 气氛沉凝,只有盘旋的鹰隼,鸣叫着找能吃的食物。 天光破晓,再过不到一个时辰,禅位大典就要开始了。 宴归怀看向远处的上京城,沉沉吐了口气,“事已成定局,回罢。” 又吩咐两名家臣,“你们回安县庄子上去,把府兵都解散了,让他们回家,打发得远远的,以避杀身之祸。” 家臣一时不愿,十分迟疑,府兵何等重要,对世家来说,失去府兵,便失去了一层重要的庇佑,且这些府兵都是花费大价钱大心思,悉心培养的…… 家臣舍不得,却又刚看了这一场人间浩劫,不敢耽搁,急匆匆领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