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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看着一个必死之人。 陈绮云的这颗心都随之颤抖起来,吕雁被钉在棺中的模样明明在一年的时间里消磨得迷糊不清,却在此刻霎时翻滚上来。 大红的喜服下是凄厉的哭喊声,吕雁被人死死地按住,匕首划破她的手心,滴落在酒碗中,和死尸的黑血混合在一起,再灌入她的喉中。 饮此合血酒,阴阳两不隔。 她的嘶吼声渐渐低沉,是沾了鸡血的红线在她的唇间密密麻麻得爬满,一针一针,直到哭声稀碎,又淹没在她的喉间。 粗壮的定魂钉沉闷地穿过皮rou,凿透棺木的声音钝钝响起——咚咚、咚咚,引得破庙荒树上的乌鸦争相应和。 陈绮云就远远地在破庙门口听着,杂草间有东西忽闪忽闪的,是吕雁挣扎时掉落的耳环。 一对耳环上的红宝石就躺在荒草里盯着她,像极吕雁看她的最后一眼,带着怨恨和痛苦,静静地注视着她。 陈绮云亲眼目睹吕雁死去都没有的害怕和慌张,却在得知自己被作为弃子冥婚时,和吕雁感同身受起来,她感觉自己此刻仿佛附身到吕雁的身上,尝到了刻骨的绝望和无力的挣扎。 她跌坐在地上,俯身哭泣起来,直到脑中划过小檀说过的话。 葬剑山庄!只有葬剑山庄能够救自己,她要活下去,她必须得活下去! 她有秘密,她知道父亲是鬼市的商人,她知道兵部尚书范鸿信这桩不干净的往事。 这些足够她求得一把阴鬼剑,把这些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人都杀干净,只有她能活,只有她配活! 陈绮云未干的泪还挂在脸上,笑意却爬上她的嘴角。 她本就寥寥无几的愧疚心更是消失殆尽,是吕雁不够聪明,听信了自己,更是她怯懦可欺,挣脱不出这样的命运,不像自己,只有手执利刃,下得了狠心才能成全自己。 成群的火把照亮郊外的一片荒地。 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地方如今却被官兵们密不透风地围拢着。 已经站了一个时辰的赵景和一动不动,眼中的神色明灭莫辨。 眼见着挖上来的泥土已经在一旁堆成小山丘,梅韶知道自己在揽味阁耽搁得久了些。 “我替你查过了,是凌澈的上书,让陛下改了主意,准许开棺。” 凌澈回晋西不过三日,吴策病逝。之后,吴策传爵位给凌澈的表文跟着凌澈这个新任晋西候的请安折子,快马加鞭到了赵祯的案头。 折子中重墨落在结尾的“问长公主安好”无声地回答了赵景和新婚之夜的质问。 他愿意以晋西的兵力作为后盾,支持她的任何决定。 赵景和的神情终于随着梅韶的话略微松动,开口却没有提及凌澈分毫:“我还未来得及恭贺你荣登兵部侍郎。” 梅韶的目光飘到土里那已经露了头的棺椁上,范鸿信当真是对死去的儿子上心,就连棺木都是上好的。 “我记得陈绮云给勤远伯夫人的信中并没有一对耳环。” 是梅韶亲手去荒庙里了结陈家,布下罩住范鸿信的网,她写的书信自然早早过目。 “是我放进去的。”赵景和注视着正在往上拖拽的棺木,脸色阴沉下来,“景王......” 她顿了一下,苦笑着改口:“是罪臣赵珏兵发平都的时候,假借挟持当今皇后白子衿,以她的首饰威胁陛下,他果真方寸大乱,后来还是白秉臣深入营帐,稳住局面。只有让陛下忆起当年的无力,他才会稍稍对同样深陷困境的吕雁有那么一丝怜悯之心,陛下的心,向来只朝着自己在乎的人。” “没想到陛下还是个情种。”梅韶嗤笑道,“范鸿信也是个情种,昔日对着何夫人深情款款,有了儿子范成章。之后为了迎娶严家女入门,何夫人竟暴毙了,严蓉理所应当地成了他的继室,他依旧是情深款款。可见这嘴上挂着的情爱是最靠不住的。” 不顾梅韶言语中对陛下的嘲弄,赵景和问道:“鬼市那头还是什么都没找到吗?” “真像见了鬼似的,一夜之间是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抓着些贩卖冥婚红烛和纸钱的小摊小贩,我查过,都是祖上就做纸烛生意的平都人,没什么可疑的。魏鹏举也是立功心切,巴巴地要抓那几个人顶罪,我让人私下放走了。” 赵景和的目光转过来,落在梅韶的脸上,流连了好一会,才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最大的缺点是心软。说得好听点是侠义,说得难听些叫懦弱。即便是经历了这么一遭,你还是透着当年的傻气。” “外头看着狠厉,内里却柔软。”赵景和轻笑一声,“这个样子,你可斗不过白秉臣。” 梅韶丝毫不在意她的话:“无关之人不当承受无关之责,即便我万般不幸,也不能将心中怨愤加诸在外人身上。我一直清楚,自己要对付的是谁,该狠心的是谁。就算做个搅得平都天翻地覆的疯子,我也不愿做随意攀咬的疯子。我不是陈绮云,不做失心人。” 赵景和看着他的侧脸,没有接话。经年的磨砺依旧抹不去他眼中的华光,他站立在此,风姿如故,丝毫不减当年风骨。 多少人也曾一腔热血、满身傲骨,却在黑暗中浸泡地久了,也与黑暗化为一体,不分伯仲。 他的张扬和明亮只是深深掩在心底,却从未有一刻丢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