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其外 第21节
李心玉很有自知之明地接上一句:“败絮其中?” 裴漠笑着摇摇头:“但今日殿下分析局势,竟不比纵横捭阖的谋士差,可见殿下只是谦虚低调,倒是世人眼拙了。” “也就你会夸我聪明。本宫不过比普通人多经历了许多事罢了,若不再长点脑子,岂不枉活了这一世。” 不过思绪飞速运转了这么久,李心玉真还有些累了,当即拥着狐裘倒回榻中,哼唧道,“不想啦不想啦,脑仁疼。” 裴漠含笑望着李心玉。那是他放在心尖上肖想了许久的人,她有着少女特有的天真烂漫,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又有着饱经沧桑的从容和通透,像是雾中看花,美丽又神秘。 他喜欢她,与日俱增地喜欢,不可抑制地喜欢。可当李心玉澄澈的目光也望向他时,他又会不自觉地调开视线,好像有她在的地方,连视线都会被燃烧。 不知不觉中,只要望着李心玉所在的方向,他清冷疏离的眼眸被骄阳暖化,流露出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温情来。 李心玉又有些犯困了,虚睁着眼,纤细的睫毛抖啊抖,慵懒笑道:“谢谢你的糖炒栗子,出去练武罢,不必陪着我。” “已经练了大半天了,白灵传授的那丁点儿招式,我早已熟记于心。”说着,他认真地望向李心玉, “白灵受伤了,本该由我来贴身保护公主安危。” 李心玉想想也是,便颔首道:“行吧,本宫的安全,暂且由你负责。” 裴漠眼中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说:“夜间就寝也要由我当值。” “行行行,你好看,你说了算。” 李心玉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正昏昏欲睡,又被叩门声惊醒。 外间,丫鬟红芍通报道:“公主,外头太史令贺大人求见。” 太史令……贺大人? 李心玉虚合的眼猛地睁开,讶然道:“贺知秋?他怎么会来?” 一旁的裴漠听见贺知秋的名字,眉头一皱,低不可闻地冷哼了声。 李心玉下榻穿鞋,整理仪容道:“引他去厅堂,好生招待,本宫这便来了。” 她对着铜镜前后照看了一番,见无失态之处,这才缓步朝厅堂行去,裴漠拿起搁在一旁的青虹剑,也一并跟在她身后。 阳光照耀残雪,冰棱滴水,院中的湘妃竹染了雪也变得素雅起来。李心玉回首看着裴漠,打趣道,“这么几步路,也要跟来保护我?” 裴漠道:“我不放心贺知秋。有人想要除掉他,他却光明正大来清欢殿,就不怕为你招来无妄之灾么。” 当然了,他更不放心李心玉与贺知秋独处。 李心玉笑道:“有你在,天塌不下来。” 只此一言,裴漠眼中的寒霜消散,化为点点笑意。 到了大厅,果然见贺知秋一身白衣静立,戴着面具,远远的便朝李心玉拱手施礼道:“臣贺知秋不请自来,拜见襄阳公主殿下。” 李心玉顿住脚步,看了眼裴漠,又看了眼贺知秋,震惊道:“贺大人终于认得本宫啦?” 贺知秋戴着黑面面具,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李心玉觉得他应该是有些许紧张或不好意思的,因为他的拇指和食指不自觉的摩挲着纯白的袖边。 他诚恳道:“实不相瞒,臣自小有脸盲之症,有时与同僚擦肩而过,却不记得他姓甚名谁,为避免同僚误解,臣才以面具示人。可那日在祭坛之上,公主殿下于臣有救命之恩,故而不敢忘记。” 即使之前数次见过李心玉,也并未在贺知秋脑中留下太深的印象。可那日祭台之上,李心玉挺身而出,三言两语赦了他的死罪,在场的人那么多,只有她一个人为自己辩解。那一刻,贺知秋眼中的她忽然变得鲜活起来,好像其他人都是千篇一律的面孔,只有她一个人是鲜亮的,与众不同的。 自此,他不敢忘却她的容颜。 不管怎么样,能被人记住还是很开心的。李心玉命人上了茶点,对贺知秋笑道:“贺大人是稀客,请坐。” 贺知秋再次躬身行礼,嗓音清冷道:“臣不敢坐,此次前来,是专程谢过公主殿下的救命之恩。” 裴漠抱臂,冷漠脸看他。 贺知秋直接忽视裴漠敌意的目光,从容淡定地从袖中摸出一个长方形的古木盒子,双手呈上道:“一份薄礼,可消灾避难,望公主笑纳。” 这一幕熟悉,李心玉不禁想到了前世。虽然时间上有差距,涉及的人物也有区别,但她还是阴差阳错地救了贺知秋,如同前世一般。 可见命运它拼了命的,顽固的想要回到原来的轨道。 李心玉一边慨叹,一边接过宫婢转呈上来的木盒,问道:“让本宫猜猜,贺大人要送本宫的,可是一条串了两只金铃的红绳手链?” 贺知秋直起身子,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惊异:“那对小金铃是家师祖传之物,供奉在观星楼中从未示人,公主如何晓得?” “这么说,本宫猜中了?”李心玉笑着打开木盒,却一下愣住了。 木盒内躺着一块火红圆润的宝玉,用金线串着,并非是前世熟悉的那串铃铛。 一旁的裴漠嘴角一弯,李心玉有些尴尬地笑笑:“玉?玉也挺好,贺大人费心了。” “不瞒殿下,臣本该将金铃赠给公主的,可是几个月前不知发生了何事,金铃突然坠地碎裂,再也拼不回来……” “几个月前?”李心玉敏锐地抓到了关键,追问道,“你可记得是几月几日?” 贺知秋思忖片刻,道:“应该是八月十七,午时。” 八月十七,午时……那是她重生回来的那一日。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巧合?还是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数? 李心玉神情复杂地合上盒子,笑道:“却之不恭,本宫收下了。可本宫一时也没准备什么回礼……” 说着,她对一旁的宫婢道:“红芍,去将床头搁置的那对银香囊拿来,送给贺大人。” 红芍很快取来了红绸包裹的银香囊,送到了贺知秋手里。贺知秋双手接过,再次拜谢,方起身道:“叨扰多时,臣告退。” 他朝门外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忽的停住脚步,回首道:“臣有一事,事关陛下安危,须如实向公主禀告。” 李心玉将木盒子放到一旁,说:“请讲。” 贺知秋道:“那日在长乐门前,臣拾到的丹药上染有异香,那香味十分熟悉,我曾在西域的骆驼商队里见过,乃是碧落草草籽的香味。” 闻言,裴漠的目光变得锋利起来。李心玉亦是凝住了笑容,正色道:“可是有毒?” “碧落草草籽无毒,且有安神之效,常做珍贵药材买卖。但不可多食,食用过多反而会使心脉凝滞不通,虽不至于折寿,但一旦服药之人大悲大怒,轻则导致偏瘫,重则……”贺知秋顿了顿,方轻声道,“重则会导致猝死。” 李心玉缓缓起身,声音低沉:“你确定?” 贺知秋平静摇头:“那丹药只在臣手中停留片刻,臣并无十足把握,也无证据,只能先来告知公主。” 李心玉与裴漠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吴怀义!” 第27章 香囊 丹药果然有问题! 如此一来,就不难推测为何会有人将暗箭对准与世无争的贺知秋了:那日在长乐门前,贺知秋偶然撞翻了吴怀义的丹药,这才为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 李心玉的面色是少有的凝重,问道:“贺大人,那碧落草草籽太医能否验出来?” 贺知秋白衣翩翩,双手捧着李心玉赏赐的银香囊,迟疑道:“草籽本无毒,验出来又如何?” 是啊,那本就不是毒药,还有宁神之效,谁又能想到服用过度后再经受刺激,竟能让人命丧黄泉? “不行,得先拿下那姓吴的术士!将他押到大理寺问审,总能审出些什么来。”说着,李心玉朝外唤道,“来人!” “公主要亲自去拿人?” 李心玉正撸起袖子,准备将那姓吴的狗贼揍个百八十遍,就听见身后的裴漠如此问道。 李心玉愤愤的:“我恨不得将那老贼碎尸万段,这样大快人心的场面,自然要亲自去。” 裴漠拧眉道:“公主插手太史令的事,已是反常,若是再亲自去拿人,岂非将公主你也推向了风尖浪口?” 经他这么一说,李心玉渐渐冷静了下来,以手扶额:“你说得对,是我关心则乱。”那人既然敢对天子下手,自然也不会将一个小小的公主放在眼里,还是得谨慎。 “对了。”李心玉像是想起了什么,拨云见月,喜道,“皇兄的金甲卫士倒可以派上用场!” 闻言,裴漠紧蹙的眉头松开,微笑道:“东宫皇储,有他出面就好办了。” 李心玉取了孔雀蓝的斗篷披上,拔腿就往东宫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对贺知秋道:“如今多事之秋,本宫借两个侍卫给贺大人,多少能护你三分周全。” 贺知秋点头:“多谢殿下。” 盛安正在大殿门口打水擦洗,见到李心玉疾步走来,不禁眼睛一亮,放下水盆和抹布,恭谨道:“殿下,何时回来用膳?小奴好去准备。” 李心玉满心都是要讲吴怀义绳之以法,揪出幕后主使,哪还顾得上理会盛安的殷勤?当即道:“有事,告知膳房不必等我。” 盛安小声地道了声‘是’,清秀的脸上隐隐有失落浮现。 裴漠持剑经过盛安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他望着盛安,眸子中覆盖着一层寒霜,似是探究,又似是警告。 裴漠面无表情盯人的时候,气场全开,颇为可怕。盛安手足无措地后退一步,笑得有些局促。 就当盛安以为裴漠下一刻会拔剑刺死自己时,裴漠刻意压低的嗓音稳稳传来:“你敢动她试试。” 说罢,他勾唇冷嗤一声,转而跟上了李心玉的脚步。 下午,阳光吝啬,天空又变成了乌压压的一片,大有风雪欲来之势。 李瑨听闻术士用丹药蚕食当今天子的体魄,不禁怒上心头,领着十来个金甲卫士气势汹汹地赶往养生殿的丹房,身后还跟着李心玉和裴漠。推开养生殿的门,穿过中庭,几个扫地的青衣道童都被太子的气势吓呆了,握着扫帚缩到墙角,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丹房大门紧闭,间或有几缕青烟从门缝中飘出,透出几分鬼魅幽森来。 李瑨在门口停住,扬手一挥,示意金甲卫士道:“叫门。” 两个侍卫按刀向前,敲了敲门,里头却并无动静。李瑨没了耐心,阴沉道:“直接砸门,将那不安好心的老秃驴揪出来!” 侍卫们领命,用肩膀将门撞开,李瑨立刻冲了进去,吼道:“好啊你个老秃驴!枉我父皇如此重新你,你竟然敢在丹药里动手脚……” 话还未说完,李瑨如同被人扼住喉咙般,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丹房内传来一阵乒乒乓乓杂物倒塌的声音,像是有人慌乱中撞倒了什么东西。 裴漠目光一沉,飞速掠进闯开的大门中。见到屋内的景象,他亦是一惊,僵立在原地。 “皇兄!裴漠!”心中的不安愈甚,李心玉一把将帽兜掀下,快步跃上台阶。 正准备踏入内间,裴漠却是忽然回过神,一把拉住李心玉将她紧紧地按在怀里,用修长干净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睛,哑声道:“公主,别看。” 可是已经晚了。 虽然裴漠及时捂住了李心玉的眼睛,可是方才那一瞬,仅是电光火石的一瞬,她依然看见了那条悬在房梁白绫之上的人影,那是瞪眼伸舌,死不瞑目的老术士——吴怀义。 “死了,自缢而亡……”耳边传来李瑨惊魂未定的声音,“舌头被勒得老长,身体都冷了。” 裴漠的掌心十分温暖,可李心玉仍是抖得厉害。她睫毛轻颤,像是羽毛划过掌心,半晌,她才找到了自己的嗓音,勉强发出声音来:“死……死了吗?” “是的,殿下。”裴漠拥着李心玉转过身,让她背对着炼丹房的大门,松开捂住她眼睛的手道,“我们来晚了一步。” 起风了,冰冷在屋檐下闪着刺目的光。 李心玉呆呆地站在院中,眼眶抑制不住地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