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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说我会遇见你 第319节

    什么叫旁指曲谕,什么叫弦外之音,林烨的点拨属实让张信礼整明白了。林瑾瑜说:“随你,你家千秋万代的任务准备交给你堂弟还是你没出世的亲弟?哦,还不知道是亲弟还是亲妹。”

    张信礼学着他说:“你家千秋万代的任务准备交给谁?”

    “不交给谁,”林瑾瑜道:“我不会因为生存背弃我的爱情,我要过自己选择的生活,世界会毁灭,人类会消亡,太阳会变成宇宙的尘埃,千秋万代都是一场空。”

    张信礼永远也说不出这样的话,那句话里每一个字都是林瑾瑜作为一个人的烙印,自我、无畏、倔强、孤勇,他对自己与世界都有自己的看法。

    “是不是有点太消极了,”张信礼说:“态度还是要积极点。”

    “不消极啊,”林瑾瑜道:“人生的尽头本来就是虚无,可臧克家的作文说得好。”

    张信礼说:“臧克家是谁?”

    林瑾瑜说:“闻一多的学生,数学考试考了零分。”

    张信礼没问闻一多是谁。他眼睛四下扫了下,说:“我去上个厕所。”

    林瑾瑜觉得奇怪,咋这时候尿急,他道:“哦,去吧。”

    张信礼起身进卫生间了,林瑾瑜等了一秒,贼眉鼠眼绕到墙另一边,偷偷把卫生间窗户扒开条缝——这房子卫生间窗户开在玄关对面,而一般男生上厕所没那么细心锁窗户。

    只见卫生间里,张信礼正站着鼓捣手机,根本没半点脱裤子上厕所的意思,林瑾瑜双眼5.3的视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站窗户缝边,看见张信礼在百度上输入:闻一多,臧克家。

    结果出来,搜索页面上黑体字端端正正写着若干年前臧克家报考青岛大学的逸闻趣事,那个数学考了零分的诗人在试卷上写: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但谁把幻光看作幻光,谁便沉入了无底的苦海。

    林瑾瑜抱着手,看张信礼无比认真拜读完毕,又兀自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拉开门把手……他马上蹲下身,弯腰装作在换鞋。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张信礼以为他还在客厅,愣了下,说:“要出门?”

    林瑾瑜开始编瞎话:“嗯,晚上还有兼职,不然怎么还钱。”

    他钱确实还没还完,不过由于失恋后的化悲愤为赚钱动力,现在只剩个小尾巴了,倒不至于大晚上还要可怜兮兮跑出去工作,可张信礼不知道,他略带几分歉意地说:“剩下我还吧,本来也是我用的。”

    “不用,”林瑾瑜假模假样穿了鞋,然后装作看了眼时间,道:“咦,今天周末?”

    张信礼说:“是啊。”

    于是林瑾瑜心安理得、镇定自若地把刚穿上的鞋脱了:“哦,我说,记错日子了,周末不营业,不用上班。”

    什么店会周末不营业……张信礼完全想不到。林瑾瑜走回客厅,重新坐到沙发上,倒了杯水,问:“你厕所上完了?”

    张信礼回神,想起之前的话题,也走回来坐下,说:“嗯。刚刚你说闻一多和臧克家……”

    林瑾瑜看着他假装冷静,实则小心翼翼生怕记错地把那个故事和那篇三句话作文复述了遍,很想笑,憋住了。

    “你居然知道这个,”他装作很惊讶,很刮目相看的样子,说:“厉害。”

    张信礼rou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好似小学老师报期末分数,他发现自己合格了。林瑾瑜则快在心里笑死了。

    “没想到你知道,既然这样……”他看着张信礼,敛去惊讶,露出几分期待神色,接着说:“有个问题想请教,这句里的三个幻光一共表两种意思,你觉得应该怎么解?”

    张信礼:“……”

    他只能想到‘解:已知x=……’。

    林瑾瑜看着他的表情,在心里笑到捶地。

    然而就在他以为他这傻前男友没百度作弊,肯定哑口无言的时候,张信礼却开口了。

    他似乎经历了认真而漫长的思考,带着几分犹豫道:“有几种理解吧,除了表面意思,第一个幻光也可以解成抽象、没有形体的东西?但代表的不是中性的抽象,是偏褒义的。就像毛姆的月亮不是月亮,王尔德的星空是也不是真的星空。”

    他说:“表达不出来,意思已经都在那句话里了,读的时候心里明白,任何有形的解释都是多余的。”

    林瑾瑜不笑了。

    电视里《亮剑》正放到林瑾瑜先前吐槽都能背了的那段,背景音正念道:“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张信礼转过头看着他,说:“瑾瑜,感觉你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林瑾瑜安静片刻,说:“你倒是变了。”

    他说:“变成了gay。”

    “变”成了gay。

    “分开的时候,我想了很多。”夜色渐深,气氛静谧,张信礼看过他,又把目光移开了,好似自言自语般道:“想以前,也想以后。”

    以前的以前,他还是个小孩,长在野蛮而贫瘠的大山里,连写起字来也是倒笔顺,不知道世界有几大洲、地球有几大洋,不知道理想俩字怎么写,也不知道小提琴是什么声音。

    他拿烟比拿笔熟练,和缺乏教育的所有同族小孩一样,不会讲道理,以为暴力就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谁能抢,谁凶,谁就不受欺负。

    以前,有个爷爷的朋友去看他,那人头发已经花白,可精神矍铄,笑声爽朗,收拾他就像收拾条还没长成的刺头狗。他给张信礼看他孙子的照片,那个拉小提琴的小孩衣着干净整洁,浑不似他,活像家里那条老是沾满泥巴的黑狗。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还有人是那样生活的,原来人是可以那样生活的。

    还是以前,那个已长成少年的小孩来到了他家,他们遇见、分别、重逢,然后相爱。

    他们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zuoai。

    然后他们分开了。

    张信礼在无数个深夜里失眠,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反复梦见暗巷的那段时间,“以后”变得孤单、寡淡、没有意义。没有林瑾瑜的生命像缺失了什么。

    他说:“人只活这一次……我也要过自己选的生活。”

    第366章 笨拙爱人

    如果在五六年前听见这些话,林瑾瑜一定在第一秒就热泪盈眶,然后感谢上苍让自己得到了原本无望的爱人,可现在不是六年前了。

    说没触动是假的,然而他已不再是那个把一时的感性当作一生的诺言的林瑾瑜。

    就像以前刚出柜的时候,他们在楼道里,林瑾瑜说自己最怕的事不是没钱,不是他爸说他有病送他进医院,而是他走。

    那个时候张信礼也说不会的,任何事他都答应他,可终于没有做到。

    男人,嘴上说出花也是不作数的。

    所以他暂时对心底传出的、那声好似小槌敲击冰面迸出的、细纹般的悸动视而不见,只是把张信礼的狗抱到自己身前,借摸狗的动作装作心如止水,道:“哦,再看吧,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张信礼道:“我没说过。”

    “没说过一样的,但意思差不多,”林瑾瑜淡淡道:“不说了,睡觉吧。明天我还上班,旷工扣钱,就没资金包养你了。”

    ……

    一夜说不清好眠还是无眠,张信礼反复琢磨着那寥寥几句话,揣度着话里的意思。

    ‘再看吧’到底是在委婉地表示不相信他,还是在说……看行动?

    第二天周日,996都该休息的天。早上七点,林瑾瑜在零下负七度的低温里起床出门给小孩补习。

    张信礼照例自动给他做了早餐,林瑾瑜也没扭捏,稀里呼噜吃了。毕竟现在张信礼住他这儿,吃他做的饭不算欠人情,可以算人家主动用这抵房租,他勉为其难接受了。

    十一点,补习结束,林瑾瑜准时接到了张信礼的电话。

    “?”虽然奇怪于张信礼这时候给他打电话干什么,但林瑾瑜还是接了:“喂?”他搓了下手,说:“有事?”

    “没什么大事,”张信礼应该还在屋里,外面北风凛冽,他的声音却分外清晰:“就……想问你下午去不去看电影,顺便在外面吃饭。你说了只上半天班。”

    “看电影?”林瑾瑜一愣,心说:好好的天,看什么电影?

    无论中学时候还是在一起之后,他们都从未一起去看过一次电影。仔细想来,别说电影,似乎连一次正儿八经、富有浪漫气息的约会也没有过。

    张信礼不大懂“浪漫”这玩样,他对恋爱生活的概念就是平平淡淡过日子,就像有些人上台讲话会紧张、难受一样,让他去说些rou麻话,或者主动弄些花里胡哨的仪式,他也会感到不舒服,那种感觉说不清是羞赧还是什么,总之……就是不舒服。

    对此,林瑾瑜原本没表示过不满。因为他们曾一起成长,度过迷茫的青春期,彼此在成为恋人之前已很熟悉,平平淡淡就平平淡淡吧。

    尼采说:“一段不幸的婚姻不是因为缺乏爱情,而是因为缺乏友情。”除了恋人,他们还是朋友跟兄弟。

    所以林瑾瑜也无所谓了,没怎么苛求他,他自己好歹还在在一起的第一天就暗戳戳发过条秀恩爱的朋友圈,为了给他过生日、道歉摆过一地小蜡烛,还没跟家里闹掰的时候经常带他出去玩……类似的“小布尔乔亚”情趣事件,张信礼却一件都没做过。

    从没向他的朋友朋友公开过他们的关系、吵架了从没主动说过什么软话、没送过他什么很贵重的、有重大意义的礼物。

    哦,狡诈地借狗投宿勉强算唯一一件。

    这样一个人这么会突然邀请他一起去看电影?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电话里,张信礼的声音似乎也有些忐忑:“嗯,”他说:“看电影,去不去。”

    “什么电影……”林瑾瑜有种月亮撞地球的新鲜感:“我……下午要去帮个关系好的老师处理文献啊,中午也不回来吃。”

    放假了,学生都回家了,廉价劳动力纷纷流失,留校的学生有时会被使唤去做些事……并不是完全强迫性质的,有些学生会愿意,因为觉得虽然没报酬,但能学到东西。

    “这样,”张信礼说:“在哪里,几点结束?”

    “就学校办公楼,可能四五点吧……”林瑾瑜还没打定主意拒不拒绝,张信礼已经快刀斩乱麻,飞速说了句“知道了”,把电话挂了。

    ???

    这是什么意思?知道他下午有事,所以算了?

    中午老师说让帮忙的学生去家里吃饭,这种饭局迟到了不好,林瑾瑜来不及细想,顶着一头雾水去了。

    一顿饭吃得还是比较愉快的,师娘手艺不错,同学们很友善,老师很和蔼,整整一下午,大家徜徉在学术的海洋里,做了一堆又有趣又无趣的工作。

    “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工作做完,那老师说:“要不晚饭也一起吃,我请客。”

    “不了不了,”别管心里乐不乐意,作为学生总是要推辞的,大家纷纷说:“不麻烦老师。”

    “有什么麻烦的,不就多点几个菜,”老师说:“走走走。”

    一行人半推半就收拾东西准备下楼,林瑾瑜夹在里面,心里琢磨是不是要给张信礼打个电话说自己不回来吃饭。

    毕竟他现在估计自动接过了保姆周嫂的接力棒,专心“贤妻良母”,做好每一顿饭。

    “今儿下午你查得好快,我那儿还在归类呢,你这儿已经开始动手了。”

    “哪儿啊,林瑾瑜比较快,他都做完了我们还一堆,人家后来还做了不少别人的。”

    大家一个专业出身,又都是成绩比较好,喜欢这门学科的,聊起来很有话题,林瑾瑜接了几句话,还在想打电话那事,正在这时,办公室门被人敲响了。

    放假时候,也没学生来盖章什么的,老师进办公室则一般不会敲门,这会是谁?

    老师脸上笑意还未褪去,高声道:“进来。”

    张信礼推开门,在众目睽睽之下镇定自若走进来。

    众同学:“???”

    林瑾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