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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黑 第2节

    两年前,周琅只有八岁。

    那时候的她,对大人们一直不让她接触的村子有着无数想象,觉得它遥远、神秘,而且她主意大,心也大,还有点天生反骨的意思,越是大人不让干的事,越好奇会发生什么。

    就在这天,周琅趁着几个叔叔和母亲谈话的时候,不仅跑出了屋子,跑上了大路,还一路跑向河堤上面的土坡。

    河堤那里有一群孩子正在捞鱼捞虾,周琅就站在树下看的专注。

    她身穿连身裙,脚上踩着黑色皮鞋,唯有头发有些蓬乱,可即便如此,和村子里的孩子比也仿佛是精致的洋娃娃一般。

    周琅边看边乘凉,并时不时用手扇风,就在她琢磨着如何加入他们的时候,孩子里有几个男生也发现了她。

    可就在这时,周琅身后出现了一个跛脚的中年男人。

    男人五十几岁,头发长且油,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

    周琅先是闻到了一股怪味,像是烟草糅合了汗臭味,随即就看到地上多了一道巨大的影子,那影子很快覆盖在她的上面,令她瞬间感到了不适。

    周琅回过身,皱着眉头看向男人。

    就见男人笑了,裂开一嘴的黄牙,问她:“想不想一起捞鱼捞虾?”

    周琅没有吭声,只点了下头,倒没有以貌取人,因为男人的不修边幅和相貌丑陋就躲闪,毕竟住在那几栋白房子里的男人,一个个都是面相凶狠的。

    男人又道:“可你空着手什么都干不了啊,我家里有鱼饵和鱼篓,我教你用怎么样?哎,你这身衣服也不合适,穿裙子不能下水啊,得换条裤子,要不然你就得跟那些男孩一样,光着下水。”

    周琅没有应声,只是狐疑的看着男人,琢磨着他的话,随即又转过头,看向河堤,见那些男孩子全都脱了衣服和裤子,就扔在岸边。

    周琅自然不会和他们一样,想了想,便对男人礼貌的说了句:“谢谢。”

    她的声音并不高,却很好听,八岁大还有点奶音,听的男人眉开眼笑。

    可下一秒,周琅却转身就走。

    男人追上去,虽然腿脚不灵便,可他步子迈的大,很快就将周琅拦住:“你等等!”

    周琅站住了,就听男人问:“你去哪儿?”

    周琅说:“回家换裤子。”

    跛脚男人笑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家里就有小孩衣服,离这里不远,你跟我回去,不用十分钟咱们就回来了,到时候我教你。”

    周琅皱了下眉心,朝村子的方向看了眼,摇头:“不用了,我家更近。”

    男人见状,忙又补充道:“我那小孩衣服是新的,家里还有好吃的糖,还有爆米花。哦,还有个洋娃娃,大眼睛,戴着发卡,就和你一样。我全都送给你,怎么样?”

    这番话听在一个女孩耳中真是再美好不过了,可周琅却嗅到了一丝危险,这是她的本能,令她下意识往后错了一步。

    她对跛脚男人提到的礼物没有半点欣喜,更不喜欢洋娃娃、花裙子和发卡,她拥有的都是母亲的意思。

    再者,母亲也说过,要小心无缘无故对她好的人。

    而与此同时,周琅脑海中也浮现出过去的一幕。

    那天,她的母亲被人拽进屋里,接着有几个男人上楼了,楼上传来东西碰撞的声音,母亲的谩骂声。

    但到后来,母亲的声音渐渐弱下来,直到很晚很晚,男人一个个从楼上下来。

    周琅就被关在一楼的客厅,她抱着膝盖,盯着门缝,听到那些男人的脚步声一个个经过。

    等到母亲下楼了,将周琅从客厅放出来。

    周琅睁大了眼睛,眼睛里还有着惊恐,她盯着母亲,看到母亲已经梳洗过了,却仍是掩盖不掉那些狼狈。

    母亲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抚,让她不要怕,可她根本控制不住。

    那是周琅第一次意识到,男人这种生物的可怕,他们前一秒还在对你笑,下一秒就会变脸,会施暴。

    然而力量上的悬殊,令她们连逃出屋子的可能都没有。

    这些画面自脑海中略过,周琅身上的汗忽然就变凉了。

    等周琅回了神,再定睛一看,跛脚男人的手已经朝她伸过来,而她看到的却是仿佛枯藤一样的黑手,张开了五指,伸长了指甲,如同魔鬼的利爪。

    周琅又一次往后退,且做好了拔足狂奔的准备。

    只是她并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从河堤那边走来一个男孩,比她高出半个头,精瘦的身材,湿漉漉的头发。

    男孩表情严肃,一靠近两人就将手里的东西往跛脚男人身上一扔,同时叫道:“嘿,接住了!”

    “啊!”

    跛脚男人躲闪不及,被东西扔个正着,还溅了半身的水花,那东西打在他身上还有点疼,还会动。

    这动静也吓了周琅一跳。

    等到跛脚男人骂骂咧咧的往后躲开,东西掉在地上,周琅这才看清,那是一条黑不溜秋的鱼。

    鱼在地上翻滚着,扑腾着,很是活跃。

    周琅盯着鱼看了两秒,又看向男孩,正和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对上。

    男孩看上去猴精极了,扫了她一眼,说:“还用什么工具啊,你就跟我学,徒手就能抓。”

    “你个小兔崽子!”这时,跛脚男人急了,上前两步就要打男孩。

    男孩却不畏惧,围着男人跑,躲避着他的攻击,再趁势朝男人的后小腿踢了一脚,男人一下子半跪在地上。

    男人一时起不来,嘴里骂着难听话。

    男孩一把拉住周琅的手腕,拽着她往河堤走,边走边说:“这村里好几个老流氓,一辈子没娶老婆,看着小姑娘就眼馋。你以后可别一个人来了,要是他们靠近你,你就跑,你就大叫,可千万别被他们拽进家里,那会要了你的命!”

    男孩步子很大,周琅脚下却不含糊,更没有抗拒,她看了看男孩的后脑勺,又看了看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就着拂面的微风,还闻到了他身上河水的味道。

    等来到河堤边,男孩松开手,回头说:“哎,我救了你,你怎么也不感谢我啊,说句话会不会啊?”

    周琅看了男孩一眼,没答话,将手腕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是鱼腥味。

    这味道她很陌生,也很新鲜,她又用力闻了下。

    直到男孩也开始闻自己的手了,周琅才指着远处说:“我家就是那些白房子里的其中一个。你呢?你们常在这里玩?”

    周琅对刚才的事没提一个字,看上去就是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男孩叹了口气,看她个子小小的,估计屁都不懂,也就没再强调,只说:“我不住村里,但经常过来,和村里的小孩都挺熟。”

    接着男孩又说:“我知道你住哪儿,一看你穿的这身衣服就知道。”

    周琅低头看了看自己,又问了一次:“你不住村里,那你住哪儿?”

    男孩便笑着指向另一边:“村子后面有个福利院,就是孤儿院,叫立心。我就住那里。”

    周琅歪了下头,看向男孩指向的点,又转回来盯着他看。

    男孩被周琅这么盯着,就问:“听不懂我的话?你在看什么,该不是个傻子吧?”

    周琅皱眉,不太乐意了。

    就在这时,马路上忽然停下一辆轿车,车上很快下来两个男人,一路健步往河堤这边冲。

    其中一个男人叫道:“小琅!”

    周琅回身,迎着日头看向男人,等到男人走近了,才应了:“袁叔叔。”

    而另一个男人看上去比袁叔叔更凶恶,他一靠近,男孩就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脸上透着戒备。

    河堤那边,孩子们仍在玩水,有人喊道:“嘿,zhang yu,下来玩啊,干嘛呢你!

    章鱼?还是张玉?

    周琅没听清,在又一次看向男孩时,袁叔叔已经抓起她的手腕,气急败坏道:“你怎么一个人跑这么远,让我们这么多人到处找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周琅低下头,声音很小:“对不起,袁叔叔。”

    接着她又转向另一个男人,说:“对不起,高叔叔。”

    高叔叔环顾了半圈,见周围除了这个男孩,就只有不远处的坡上有个跛脚的老男人,他似乎刚从地上爬起来,还往这边张望。

    高叔叔只说:“人找着就行了,赶紧回吧。”

    高叔叔很谨慎,用眼神示意袁叔叔。

    袁叔叔意会,点了下头,就拽着周琅就往大路上走。

    周琅没有和男孩说上一句话,一路跟着两个叔叔,连头都没有回,等到坐进车里,透过车窗再度望过去,见那男孩已经站在河堤前,正在脱上衣,好像又要下水。

    周琅收回视线,就听坐在前面的两个叔叔小声说话。

    “那孩子和坡上的老头瞧见咱们了。”

    “没事,村里已经有人打过招呼了,钱也到位了,传不出去。再说,一个小孩知道什么,那老头站得远,根本看不清。”

    听到这,后座的周琅忽然出声:“那个老头,刚才还说要教我钓鱼呢。”

    前面两个男人都是一愣,一个转头看来,一个透过后照镜看她。

    “教你钓鱼?”

    周琅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顶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说:“他还说我穿裙子不方便,让我跟他回家,他家里有新的衣服裤子,还有糖,有娃娃,全都送给我。”

    这奶音一落地,车里的气氛瞬间变了,两个男人的脸色难看的出奇,袁叔叔更是一脚踩了刹车,还骂了一声“cao他娘的”。

    安静了好一会儿,高叔叔才问周琅:“然后呢?”

    周琅低下头,仿佛真的被高叔叔的脸色和语气吓着了,同时脑子里也在回顾刚才发生的事,虽然不是很明白跛脚男人会做什么,但当他露出虚伪的“善意”时,她的确感到了危险。

    见周琅没说话,只是低头,高叔叔便又放低了声音,又问了一次。

    周琅这才小声说:“然后,刚才那个zhang yu就把我拉走了,他还说让我躲村里的男人远一点,别跟他们回家,会要我的命。”

    这话说完,周琅抬起头,问道:“高叔叔,他们为什么会要我的命?”

    两个叔叔皆沉默着,唯有脸色沉着。

    ……

    就这样,周琅被关在屋子里几天,直到闷的发慌,便走出屋子。

    当时阿琦和袁生都在,两人对看了一眼,竟然谁都没有阻止,只提醒周琅,说最远就去河堤那里,不要进村。

    周琅十分喜悦,却也很小心,来到河堤时四处张望过,没见到一个陌生男人。

    非但没有男人,也不见那群孩子。

    她就一个人坐在堤旁,托着腮看着河水。

    微风拂过,稍稍缓解了暑气,风吹过湖面和树梢,四下只能听到蝉鸣,倒是一派祥和。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响亮的声音突然打破宁静:“你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啊,又偷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