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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家属院 第55节

    陆之瑶恍惚地点了点头:“我干妈和她爸结婚了。”

    “天!”薛岑没忍住惊呼了出来,眼睛马上激光枪扫射沈岁进:这就是你说的,徐慧兰的亲戚?

    干妈,听着多有内涵啊?亲是干妈,疏也是干妈,徐慧兰那么个疾言厉色的女领导,居然还能和蔼可亲地认下一个干闺女?简直也太不可思议了!

    每回去沈岁进家,薛岑光是偷偷瞟一眼徐慧兰那张威严的脸,头皮都一下紧的不行。就跟做贼似的,在沈岁进家,走楼梯轻手轻脚,从冰箱拿饮料轻拿轻放,生怕一个不小心,引起徐慧兰的注意。

    薛岑觉得陆之瑶这身份有点惊悚。认识沈岁进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徐慧兰有什么干闺女,这会空降一个讨人厌的干闺女,别来家里兴风作浪才好。

    这女的瞅着真不是善茬,刚刚她一直盯着游一鸣上下打量,自己那口恶气还没出呢!结果陆之瑶又盯上了单星回。

    这局,是她的庆功宴,也是她给沈岁进和单星回还有陆威组的。他们仨原来是自己班上的铁三角,陆之瑶一直在这抢戏,算个什么事儿啊?

    薛岑是真见不得陆之瑶那副见人就凑热乎的嘴脸,打断说:“小陆,你先坐下歇歇吧,鸡尾酒你喝不了,你再去吧台点点其他的饮料。”

    支开陆之瑶,薛岑觉得现场气氛融洽多了,把游一鸣从台上招了回来,晚上从陆之瑶那受的窝囊气,全都撒给游一鸣:“你搁台上干嘛呢?老板又不给你场工费。”

    游一鸣被喷的莫名其妙:“吃火药了啊?”

    单星回好多年没见游一鸣,和他勾肩搭背的,那股亲热劲儿让陆威直呼吃醋:“嗳嗳,单星回你这人怎么回事,见到我怎么没和我来个世纪拥抱,游一鸣还不是咱们班的呢!咱们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分别,这会千禧年重逢,怎么也算隔了一个世纪的大相聚了吧?”

    薛岑暗地里踩了沈岁进一脚:“干嘛呢你,一直不说话。”

    捧着个熊,还真变成了熊样。

    沈岁进把自己的脚,默默抽了回来,说:“你们聊,我先去个洗手间。”

    谁都瞧出来沈岁进不高兴了。

    怀里的winnie熊,被孤零零地丢在座位上,沈岁进径直起身去洗手间。

    陆威拧了单星回的大腿一把:“你要死啊?干什么惹沈岁进不高兴?”

    薛岑加入口诛笔伐大军:“不准你和除了沈岁进以外的异性说话!”

    陆威:“脑子有泡呢你!当着沈岁进的面,和另一个女的搭什么腔!”

    单星回大呼冤枉:“我他妈才和陆之瑶说了一句话,就一句,还是问陆之瑶她妈的事儿!”

    真他妈冤枉死了。

    薛岑和陆威异口同声:“那也不准!没瞧见沈岁进不高兴了啊?”

    游一鸣的手指点了点桌子,望着沈岁进远去的背影,“还真是很少见到,沈岁进有这么不高兴的时候啊……”

    薛岑:“是啊,这么多年没见面,一见面,话都还没说上两句,结果就被别人截了胡,一直在那唠,搁谁谁不气啊?”

    反正她没那么大度就是了。

    等沈岁进从洗手间回来,陆之瑶已经去吧台点完饮料,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单星回尽量用单个字回答陆之瑶的问题,诸如:嗯、对、好之类的。

    沈岁进隔着老远的距离,开始真正打量起单星回。

    距离初中他去香港,已经快六年了。

    他变了,彻底变成一个介于成熟与清朗之间的少年。这两年,香港的电影在院线特别流行,港片在内地打开市场,港星港味瞬间成了一种潮流。沈岁进觉得单星回在香港待了几年,身上是沾染了点古惑仔的醇熟气息,整个人慵懒而不羁,就连他捧着高脚杯的手势,都有一二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香港前几年回归了,那一年,无论走到哪,街上都能看见香港回归的大字报和横幅,就连电视机里,都在铺天盖地地播报关于香港的时事新闻。

    沈岁进在那一年,过得尤其难受。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受,最好的伙伴走失在青春期。很多时候,后来的沈岁进,甚至觉得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永远停在了少年出走的那一年,再也没办法长大了。

    那部分的沈岁进,好像永远停留在了十四岁,懵懂而青涩。

    单家三口去了香港,他们的院子空了,沈岁进就和沈海森说:“爸爸,我们能搬家吗?”

    沈海森也察觉出女儿最近情绪不对劲,便问:“是不是舍不得单星回他们一家了?”

    沈岁进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原来这院子挺热闹的,一下子太冷清了,我适应不了,心里难受。”

    于是在单家搬去香港后的一个月,沈岁进跟着沈海森和徐慧兰,搬去了锦澜院的别墅。

    初二下学期,单星回去了香港,陆威去了加拿大,原本的铁三角溃不成军,只留沈岁进一个人在原地,孤零零的。

    她彻底成了众人眼中,那个生于高塔、悬于高塔的骄傲公主。

    也正是那段难捱的日子,薛岑一直有意主动来找沈岁进玩,填补了沈岁进内心的空白。

    她们在那段时间里,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这段友谊,一直延续至今,并且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褪色。

    沈岁进回到位置坐下,陆威正在问单星回晚上住哪儿:“今晚要不你先住我家吧?”

    单星回说:“我回家住。”

    陆威:“你家这么多年空着,积老大灰了吧?”

    单星回:“没有,我姥姥姥爷他们,提前上北京给我妈他们打扫屋子了。”

    薛岑耳朵尖,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你爸你妈也准备回北京了?”

    单星回的目光落在装牛rou干的碟子上,看着沈岁进漫不经心的伸手拿起一根牛rou干,说:“快了,我爸项目暑期就能结掉,不过京大这边好像和港大的项目分成还没谈好,项目收尾工作就晾在那了。我回来交换两年,大四的时候,再回港大报道。”

    沈岁进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听着,面上是一点起伏的表情都没有。

    陆之瑶在单星回三言两语间,已经捕捉到了重要信息:“你去了港大吗?港大在亚洲的排名,比京大还好。我想起来了,小学班主任说过,你爸好像是在北京当老师,他怎么后来又去香港了?”

    沈岁进今晚好不容易开腔:“他爸之前是京大物理系的教授,和我爸在一个系工作。后来和港大那边有个合作的项目,加上香港回归的加持,项目组一下被注资了很多钱,这几年收益特别好,增率还一直高速增长。他爸如果回来的话,估计京大的物理系都得震上一震。”

    人有时候能成功,运气的成分真的占比很大。

    像单琮容去香港之前,进这个两地合作的项目组,本来目的是加强两地合作,在文化和科技领域增加粘连性。没想到去香港的第二年,香港那么容易就谈判好回归了,那时候两地高校的合作项目本来就不多,赶上了好时候,这个项目就被当成了两地亲和典范,很多企业都急着往里面注资,想分一杯羹。

    不多短短五六年的时间,单琮容已经成为国际超导体领域的特色专家。并且可以这么说,他是最能给京大物理系挣钱的教授。

    研究的方向对、运气好,成功确实容易事半功倍。

    沈岁进听沈海森说过,港大那边想留单琮容在港大执教,并且给的待遇,比京大丰厚多了。眼下听单星回说,单琮容还愿意回京大,想来京大新校长给单琮容开出的待遇,必定不会差到哪儿去。

    沈岁进其实还想说,大费周章地打扫老平房,大可不必,这回单叔叔和段阿姨回北京,京大一定能给批锦澜院独门独户的别墅。

    陆威搭着单星回的肩,戏说:“我靠,想不到你爸这么牛逼?”

    单星回摘掉他的猪爪,啐道:“我爸牛逼关我什么事,早晚有一天,我比他更牛逼。”

    陆威握拳作揖:“所以您是打算往哪方面发展啊?听你说参加数学建模大赛,是打算搞计算机?”

    单星回:“量子物理。”

    沈岁进的眉头,轻微动了动。

    她mama之前,也是研究量子物理这一块。

    陆威挠挠头:“我报的经济管理专业,是不是还得跟你取取经啊?”

    陆威他爸赶上体制内下海潮,这几年经营着几家规模不小的体育用品公司和几家私立体校,效益还算不错。至少给陆威转高额生活费的时候,从来没见陆威的父母含糊过。

    单星回知道陆威在学习上爱划水,劝道:“还以为是初中那会呢?罩不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陆威眼睛瞟去看沈岁进:“沈岁进,你得罩着我。当初说好的,你要罩着我!”

    沈岁进耸耸肩,摆无辜:“什么时候啊?我说过这话吗?”

    陆威瞪眼:“你俩逗我玩呢!把我骗回京大,就想对我不负责啊?”

    薛岑被这个活宝笑死了,觉得他们仨还真是铁三角。

    这么多年过去了,三个人的格局是一点儿都没变。单星回和沈岁进就爱逗陆威玩儿,一边逗他,一边罩着他,三个人感情好到连她都快嫉妒死了他俩一回来,就把沈岁进挖回去了他们的阵营。

    他们几个人,时而插科打诨,时而哄堂大笑,陆之瑶在一边想趁机插嘴,可惜压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嘴里蹦出的那些名词,很多,陆之瑶都不懂是什么意思。他们说的那些地点和人名,既陌生,又像是在书本上见过。

    总之,他们几个太默契了,默契到,让她这个外人一点儿话都插不上。

    那种散是星火,聚能燎原的默契,绝不是刻意展露给外人看的。而是浑然天成,叫外来的人,根本找不出一丝空隙钻进去。

    在他们身上,陆之瑶看到的是,大城市与小县城的差距。

    大家好像都忘了现场还有她这么一号人,他们围绕着同一个熟悉的话题,各自欢颜笑语。

    太无力了。那种被晾在一边的滋味,让人既无力,又羞于出口。

    就连坐车回去也是。

    薛岑开了她爸的吉普,车上只有五座,但他们却有六个人。陆之瑶知道自己是多余的那个,这实在是太尴尬了,可她一点儿都不想浪费自己打车的钱。

    陆威自告奋勇为大家解了难题:“你们几个,家是一个方向,我单独打车回去,回见啊?”

    薛岑在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摇下车窗,把手搭在车窗上,对陆威说:“下星期四沈岁进要去瑞士度假,我去和班长说,把同学会定在周四之前,你记得参加啊?”

    陆威甩了甩手,准备去路边拦出租车,“q/q上说,只要有空,我就在线。”

    薛岑把单星回、沈岁进和陆之瑶,放在京大家属院的巷子口。游一鸣把薛岑先送到家,再自己打车回来。

    薛岑说:“单星回,明儿你去沈岁进家玩吧?她搬家了,你去她新家看看。”

    单星回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淡而清冷,目光看向沈岁进,轻声说:“不必了吧。她未必欢迎我。”

    沈岁进咬着下唇,心里想打死他,她像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沈岁进拉着陆之瑶下车,准备往锦澜院的方向走。她以为单星回会跟她说点什么,结果这人连一句话都没有。

    沈岁进还故意放缓了脚步,特地站在路灯下,假装检查了一下自己拎的包里,是不是忘带了钥匙。

    其实她知道的,出门的时候,她特地检查了一遍包里的钥匙。

    可是竖着耳朵等了一会儿,始终没听见单星回和她告别的声音,沈岁进在心里既难过又失望。

    她的直觉果然没错,单星回和她疏远了。有陆威在,单星回像是当年的铁三角一样,和她有说有笑。可是一旦陆威不在了,气氛就冷场了,单星回甚至不愿意和她多说几句话。

    今晚,连一句最起码的道别都没有。

    沈岁进生气了,往回走的脚步越走越急,急到陆之瑶跟不上她的步伐,在后头问:“小进姐,你是不是憋坏了,急着回去上厕所啊?”

    沈岁进回家进门踢掉了脚上的中跟鞋,夜里稍微凉快了一点,可依旧挡不住内心的火气。

    转身去冰箱找冰水喝。

    单星回真讨厌,陆威不在,就和她装不熟!

    陆之瑶替沈岁进拎着那只硕大的winnie熊,问:“小进姐,你是不是不喜欢这熊啊?下车的时候,都没见你拿上。”

    沈岁进:“你放沙发上吧,我一会拿上楼。”

    陆之瑶:“哦……我还想说,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不可以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