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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们吓得瑟瑟发抖,“老爷?老爷,快,我们扶您起来。” 任凭他们怎么说怎么喊,陆鸿华依然一动不动坐在地下,像是听不见。眼睛虽睁着,却像瞎了。 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的儿子就要死了,他的小儿子,就快要死了…… 林卫军关押要犯的地方叫松子营,出了名的凶残暴虐,令人发指,堪称上海的阴曹地府。凡进去的人不论审问最后是无辜还是有罪,都没几个能活着走出来。 陆庆归当夜便被关在了审问室里。 他只字不提窝藏一事,因为他知道那个人是想让他死,他百口莫辩。他只能拼了命地去替其余抓过来的人开脱,请求杨戈旗放了他们,留自己一个人受刑。 “那陆少爷的意思就是,对窝藏一事供认不讳了?那好办,只要你签字画押,就不用受刑,等死便好了,痛快的很。” 杨戈旗递上白纸黑字。 “杨处长真是说笑,难道我说个不字您就会放过我么?我只是好奇,好奇自己惹到了什么人,他这般急切地想让我死。我自以为我活着,是一无是处,竟不知还会被人如此憎恶,想想看,也算不枉此生了。” 他生无可恋,已经到了苦中作乐的地步。 “陆少爷口才好,这话我杨某听不懂。只是前些天,松子营的一个手下办事不力,让一名重犯掘地越狱逃走了,噢,那个手下如今已被处死。我们寻了很多日,后来也是听人举报,才找到了您的地盘。” “既然是那重犯自己躲进我的赌场,我并不知情,又怎能说是窝藏呢。”陆庆归质问道。 杨戈旗吐了口咽: “陆少爷自是知情,那罪犯亲口承认的事,怎会有错。” 陆庆归笑笑,不想再说。他从未料想到,自己一生到头,竟是这么轻易被人玩死的。小时候,他也算抗过一次生死之劫,若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而他的福却迟迟没有到。如今,只怕是再也等不到了。 他签了字,画了押。 在那一夜里,他等待死亡的一夜里,陪伴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他知道,在未来的某一时刻以后,他会永远地坠入这样的黑暗。 他干脆闭上眼睛,冥想种种。冥想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死于他未能存活的弟弟,她本明丽的一生都败给了陆家,败给了陆鸿华那个昏庸懦弱的丈夫。 冥想他的童年。他的童年毁于陆家的每一个人。陆慕林童年时一切的快乐都建立在他的哭泣和疼痛之上,无数次她所谓天真顽皮的行为都有力地摧残了他的身体和心灵。 她的母亲,无数次为了彰显和巩固她当家主母的权利,想尽一切办法对他施以折磨,以及将她从前受过的那些短暂的苦楚,全然发泄和报复在他们母子二人的身上。 她的父亲,为了几十年来艰辛塑造起的长情爱妻之名号屹立不倒,无数次泯灭是非,掩耳盗铃,将瞎子、哑巴做尽。不惜给他的亲生儿子背上胆小、无能的阴柔之名。 他在滓秽污浊中长大,成人成德,靠得只有他自己。 他冥想枯荣。他骄傲又可怜的枯荣啊,十六岁嫁作人妇,三十岁无儿无女。他不敢去想,那十几年间她是如何度过,午夜梦醒,她又是怎样的孤独。他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替她着想,也许是从他决定踏进烟花巷的那一晚,也许更早。 他就快要死了,他的枯荣要一个人活在世上了吗,活在一个不爱她的丈夫的身边,活在一个已经不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金屋里。 他多想…再看她一眼,如果可以,他想再拥她入怀,再闭上眼亲吻她一次。那天她哭着问:你不是爱我么? 他应该早早地就回答她。 夜已过了一半,他心里空落落的。他没有想到自己面对死亡会这么坦然。也许是因这乱世糟粕里,早已没了他的牵挂。若说有,他唯一牵挂的就是枯荣,只是他对她的牵挂是毫无用处的。 她定会过的很好吧,只是世上没有人爱她了。 ☆、他在滓秽污浊中长大(下) 日上五更,天将明未明,高墙重瓦的松子营大门已经噼噼啪啪响了半个时辰。里头的人没辙,打开门一看,陆老爷子手杵拐杖,领着若干下人石墩似的立在门前,任凭他们如何驱赶,也不回身半步。 松子营的人并非都像潘达一般有头无脑,他们知道陆鸿华在上海富商圈子里的地位不低,老帅在世时,尚且会敬他三分。如今他一大把年纪来为小儿子以身犯险,好比是把命横在这松子营大门口,就看他们敢不敢踩上去。 然而事实上,叫嚣归叫嚣,松子营没人敢动真格,若真闹出人命来,背罪的定还是他们这些没头没脸的鸡鸭小禽。 “陆老爷,您赶紧回去吧,马上天大亮了,若是让人看见,这丢面子的还是您陆家不是?” 陆鸿华冷着声道:“你让我进去看看我儿子。” “哎哟!没什么好看哒!陆少爷麻溜地就招了,没说半个不字呢!您老放心,咱们头儿没给他用刑,不受罪的!” “什么?!你说什么!”他猛然抓住他,“你再说一遍?!什么叫他招了!” 他扯着沧桑的嗓子粗吼,身子颤颤巍巍,甚至脸上的皮rou都在发抖。下人们拉扶着他:“老爷!当心身子啊!老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