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是的,暮晓川消失了。 他没有出现的半年内,长安城里良序有秩,权贵富豪终于过上了安生日子,人们猜测着,那位咤叱风云的盗贼是否金盆洗手,改过自新,或者,他已经死在了某个不知名的地域。不然,那位侠盗不可能沉寂如此漫长的时间。 呵~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就从这个世界消失?!除非,我先离开~~ 我从鹤先生的住所返回淮汀阁时,已是深秋。 那日,我在二楼小憩,听见有人在外面喊我的名字。 我掀开字画,看见叫我的居然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 我上到河岸,他像大人般问我:你是宁海瑈? 我点点头,问他找我什么事。 小孩儿从怀里摸出一个绛红牡丹锦盒,递给我道:有位公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公子?小姐们送我东西倒是常事,这公子不露面儿的送我东西,倒是新鲜。 我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那小孩儿一只手已经伸到面前。 那公子说你会赏我一个元宝。他略带稚气的说。 乖乖,哪个大爷口气敢这么大,而且还是让我付银子?! 我暗骂了一声,敷衍道:好,你给我吧。 那小孩儿机灵得紧,立马将盒子藏在身后,伸过手道:先给元宝。 我嘿了一声,蹑过身子又看了看那只锦盒。我就看见盒子的锁扣好像是金的,心想说不定这盒子里真有宝贝也不一定,反正我平日也不怎么花销,一个银元宝实在算不得什么。 于是我到房间里取了一个元宝给他。 那小孩儿眉开眼笑,将锦盒递给我道:宁公子可真是个痛快人,那位公子可没诓我! 我见他得了便宜又便乖,又好气又好笑,嘴里喝斥几句打发他走人。 我端着锦盒,边往回走边将它打开。 我一摸到那锁扣就发觉重量不对了,娘的,竟然是黄铜的! 也罢,谁叫我眼拙呢! 我打开盒盖,看见一条纯白色的腰带好好的折在里面。 腰带有一掌宽,一看便是男人用的。 我将它整条拿出来,仔细看了看两道边缘上刺绣的金色花纹。 虽然我已经拥有不少让人艳羡的美物,即便当时身上随便一样饰物,换成银子也够在长安城胡吃海喝几天,但那腰带上整齐排列的用金线绣成的一朵朵芙蓉花,仍让我惊艳了一下。 且不说这金线的价值,单从这技艺来看,非十年以上的绣工绝然做不出这等真假难辨的刺绣。 我不再*,开始认真去看那腰带的每个细节。 我看到它的正面,绣着一对儿龙头马身的金色貔貅,同样用的是金线。 但,这次震惊我的不再是同样精湛的绣工,而是两只貔貅的眼睛。 因为是侧貌,只能看见貔貅的一只眼睛。 可那眼睛,并不是金经绣的,而是各镶着一粒玫瑰红色的碧玺。 我脑子一响,几乎是同时冲到二层的楼廊,双手扯开那些碍眼的字画朝河岸上眺望。 岸上是一条街市,人群熙攘,我站在高处,试图找到刚才那个小孩儿。 我一定要好好审问他,让他转交这个盒子的公子现在人在哪里?! 笑笑生,不,暮晓川,你他娘的一直在监视我对不对?!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脑羞成怒,我不喜欢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这让我十分没有安全感。 可我没有再看到那个小孩儿。 我无奈地放弃,却在收回目光的那一刹,恍惚看见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位年轻的儒生。 他穿着藏蓝色的袍子,头顶的发髻也缠绕着同样的蓝色发带。他额头饱满,五官清晰,人来人往中是那样与众不同。 他看着我的方向,但表情和眼神都十分的淡漠,仿佛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暮晓川,他是暮晓川! 我抓着那条貔貅腰带,疯了似的跑下楼去,心里想着这次一定要抓着他将整件事情问个明白! 我跑上那条街,踏上那块青石,我身边是匆匆而过的人们,可是~我却再一次与他错过。 第13章 鬼小姐 后来,我问晓川,为何要给我那条镶嵌着丹寿碧玺的腰带。 他说,那只是感谢我的礼物,没别的意义。 可笑的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竟然认为他将这丹寿碧玺送到我这儿,是别有用心。 但我天生是个财迷,实在没骨气将那宝贝扔进河里一了白了,趁没人看见,我将腰带放回锦盒藏在了床下。 哼哼~现在,它应该被握在某个人的手上吧,不知道那对貔貅丢了红色的眼睛,会不会流泪呢~ 不过,他娘的这里什么时候已经被人群包围得水泄不通了! 人太多,太吵,我不喜欢。 瞧这阵仗好像是行刑官快到了吧。 真的没时间了。 可你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你只是听过我的名字。 看来我用了太多精力去述说与那个人的故事,现在,应该趁着暮晓川消失的断点,好好向诸位介绍我自己了。 就从鹤先生去洛阳后的一年说起吧。 没有鹤先生的淮汀阁,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上来修习的书生一日不比一日。 这倒顺了我爱清静的心思,落得逍遥自在。 有了上次在綄熙山庄的经历,那些王公贵族们的邀请我也是不爱去的,除非,有非常的利益。 我想能如此坦率地承认自己即贪财又势利的人,这若大的长安城,也找不出几个吧。 所以,当一乘八抬大轿落在淮汀阁门前迎接我时,我根本没有想过拒绝。 皇宫咱们就不提了,要说在这长安城里能享此殊荣的名流雅仕,我宁海瑈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我坐在轿厢内,由八名轿夫抬着招摇过市。 我能想象,这一天宁海瑈这个名字在长安城老百姓嘴里被翻来覆去咀嚼的场面。 暗喜之余,我也在揣测着请我去画像的小姐的身份。 能随随便便请出八抬大轿,说明那小姐行事不至于低调。但若是一直高调的行事,这些年在长安,我怎会一点儿耳闻也没有。 我心里藏着这个疑问,终于到了目的地。 我走出轿厢,就看到一处极其雄伟气派的宅院。所有的建筑装饰,用一个字形容,就是大!你能想象得到的东西,这里全部都有,而且比一般的要大出个两三倍! 我不由得失笑,一个女人家,这风格似乎也忒粗犷了些! 这时,两个小婢女走过来,对我说小姐有请。 我就跟着她们,沿着镶在门庭中间的一条压花青石路走到另一个院落里。 那儿只有一座三层的阁楼,建筑风格明显和之前看见的不是一个路数,要秀气精致许多,我心想这儿应该是那小姐的住所无疑了。 小婢女将我引进去,说了句请公子上楼,就双双离开了。 我夹着画具,扶着楼梯走到二楼,发现这一层摆放着梨花木的桌椅,似乎是宴客所在。 我四处看了看,连个鬼影儿也没有,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吹过来一阵冷风,我打了个哆嗦,脑子里闪过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我呸了一声,继续往上走。 这阁楼从外面看就比较小巧精致,走到里面,除去外头的建筑装饰,这里的空间已经不是十分的宽敞。 是以在第三层,放置一张床榻和一张书案显得刚刚好。 你没听错,三楼上的确放了一张雕花八步床,而且用的是上好的黄花梨木,鹅黄色的纱缦从上边儿垂下来,我隐约看见里面背着我斜倚着一个女人。 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 我记得当时第一眼见到那场景,我头皮发麻,脸上发烫,真是进退不得。 是宁公子吗?床榻上的女人轻幽幽地说。 我心想,这应该便是那位小姐了。 于是我低着头,说了声是。心里想,你这是故意要勾引我吗?! 在此之前,我并不是没有被夫人小姐们勾引的经历。因为我是画师,她们可以堂而皇之地在我眼前搔首弄姿,有些胆大的,甚至会将胸衣拉低一寸。好在我这方面比较迟钝,不然,老子早就儿孙成群了! 可今日,这位小姐还未正式见面便脱个精光,确实是让我措手不及。 我呆呆地站在楼道口,就听她说:过来~ 我头埋得更低,苦笑道:小生不敢。 她却笑了起来。她笑得很好听,我突然有点儿心动。 你误会了,她仍是背对我,带着撒娇的意味说:人家想麻烦你把帐子拉开嘛,不然,宁公子怎么能瞧得清楚,画得逼真呢! 娘的,我这还误会了呀,这不明摆着勾引我吗?! 话虽如此,可那一瞬间我真的有点儿动摇。一个年轻的裸体女人横陈陈的摆在你面前,说没想法那全是骗人的。 所幸我多疑的毛病及时叫醒了我,心说那女人青天白日的勾引一个大男人,不是有病就是有诈。 索性,找个借口开溜罢了。 没想到那小姐哎了一声,说:我本来只想让公子看见背影,可公子不愿意过来,人家只好自己来了! 然后,我就看见她果然坐了起来。 不知道是哪根菩萨心肠作祟(或者,我那时根本就是被她的软哝细语摄了魂儿),我居然说:还是我来吧。 我把画具放在书案上,一步三思的走过去。 屋里只是在东窗投进一倾阳光,并不太光亮。我走近了,发现纱缦里的女人背影实际上比我刚才在远处看到的更加透骨销魂。 我有一种感觉,如果我那时候扑上去,她一定不会反抗。 可我只是暗暗咽了口唾沫,急忙把目光放到别处去,好不容易才将纱缦挂到两旁。 我埋着头回到书案旁,余光中那小姐又恢复了斜倚的姿势。 她又笑起来,我不知道有什么让她这么好笑,却又不好发问。 不知我神游了多久,就听她说道:请公子开始吧。 我心一横,既来之则安之,一个女人还能把我给吃了! 这样一想,我也就不再瞻前顾后地放不开手脚。麻利地将纸墨备好,开始一笔笔地勾勒她的背影。 那是我头一回画女人*的背影,之前得笔下的仕女全穿着衣服,我完全不知道女人的身体曲线是如此的温软美妙。 我整个心绪都投入到了笔下,脑子里再也没有一点儿杂念。 那位小姐也没有再多说一句,只是静静的倚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好像真的误会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画成了那幅特别的肖像,心里也禁不住松了口气。 小姐,画好了。我对她说。 这时我已经完全可以淡定的注视她,而且完全感受不到一丁点儿的尴尬。 让我瞧瞧。那小姐说着就要起身。 我低下头,正想说待我下楼她再看,不曾想,那位小姐已经下床走了过来。 我那时的样子一定蠢极了,像见鬼似的跑到圆窗下,不敢回头看一眼。 那小姐又笑了起来,而且笑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开心。 这女人有看男人出丑的癖好吧!我禁不住这样想。 宁公子!她又在娇滴滴地喊我。 小姐请自重!我终于忍不住说出了不满。 宁公子~小哥哥~她一边喊着一边靠近我,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如果说之前我还凭着男人的本能对她有些好感,但这时的我已经对她戏弄人的花招厌烦透顶。 反正没穿衣服的人是她,我怕什么! 我咬咬牙,就要转身,那一刹我忽然看见搭在我肩上的手明明是从一只袖口钻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看见,那小姐周围明明没有衣服的! 我头皮一麻,汗毛都炸起来了。 他娘的她到底是人是鬼,她从哪儿弄的衣服?! 鬼又笑起来,叫我小哥哥。 谁敢做你的小哥哥! 等等,小哥哥~这语气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如此诡异的氛围中,我脑子里飞快的旋转,突然,一张乖巧的面容就定在了脑中。 我转过身,就看到了那双水灵的大眼睛。 那双让我难以忘怀眸子,却钳在一张妖艳的脸孔上。 我难以置信的问:你是婴花? 鬼笑得像罂粟,人家现在叫连~花~音~!婴花这名字早就不用了! 我没有想到,站在我身后的鬼竟是十年前被独眼张拐来的女孩儿。 她变了许多,变得爱笑了,而且笑起来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又惊又喜,差点儿没跳起来,拉住她问:怎么是你? 没等她回答,我又指着她一袭纤丝锦纹仙鹤红袍没好气的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婴花拉着我坐下,这才一五一十的交待。 原来,适才那个裸女并不是婴花,而是她府上的一名奴婢(她已经趁我转身之际溜掉了),她假扮婴花,真的婴花就藏在床榻靠着的一面屏风后说话。 因为我一进来注意全被那裸体背影吸引了,完全没留意到房间最里面还有一个用屏风隔出的空间,而且她们两个人都在同一个方向,隔得很近,我完全没有听出声音不是同一个人发出来的。 可想而知,我适才在这房间里的每一个窘态都被婴花从屏风的缝隙里看了去,她发出莫明其妙的笑声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问婴花,怎么想出这种损招捉弄我的。她颇为严肃看着我,说:试试你的定力。 我有些得意,笑道:小姐满意否? 且见她眼波流动,点一点头。 而今想来,那会子若我能好好揣摩她那句话,兴许后来便不会轻易地掉入那个陷阱,即便是不得不掉下去,起码我还能有时间准备。 我那时候,仍以为婴花还是一位单纯的姑娘。 接下来,在那座阁楼里,我和婴花才算是认真的谈了一些事情。 过去的十多年,我和婴花分隔两地,而且因为年纪太小,我们并有联系。 头些年婴花的姨父王颢来淮汀阁找鹤先生聊天,偶尔还能听见那丫头的消息,印象中她好像是去了什么地方习文。后来王颢调离了长安,也是许多年没有见到了,算是真正断了联系。也许,鹤先生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