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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落下,佛堂之内仍旧静悄悄的,过了片刻,妇人站起身来,转身进了佛堂东面的暖阁,开始抄录《楞严经》。 云嬷嬷愣了一下,皱眉道:“娘娘,还真抄啊?” 齐氏神色淡淡的,没有看她:“侍奉佛祖要心诚。”半晌,房里又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这世上,除了佛祖,又有谁能帮我呢?” 云嬷嬷在一边听着,鼻子一酸,不动声色地掩袖擦了擦眼角。 她家王妃自小就是京都最出挑的美人,家世性情没有一处能让别人挑了错处去,这样好的人,偏偏遇人不淑,葬送了大半辈子。 想起执着来求见的裴指挥使,他的母亲,从前和王妃是最要好的手帕交。前些日子她远远看过一面,同样是年过四十,高氏养尊处优多年,保养得极好,反倒是她家王妃…… 云嬷嬷看了一眼王妃额头上满布的皱纹,心间更是酸涩得厉害了。 齐氏不知身边人心思,低头写字的速度缓了下来。 裴宣那小子,她见过几回,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她只记得,那时候,她那闺中好友令月十分地不待见这个二儿子,似乎是把孕中国公爷纳妾的事归罪在了他头上,偏心得厉害…… 照她看,高令月就是没事闲得慌。生了三个儿子,个个小时候都是粉雕玉琢的,若换成是她,心疼怜爱都还来不及,哪里还舍得给亲儿子使绊子? 她这一辈子,也就生了闵儿一个丫头,上头没个兄长,下头也没有胞弟,那孩子长这么大,她也没亲近几回……将来出了阁,没有兄弟照料,也不知道日子能不能过得顺遂。 思绪飘远了,又重新拉扯回裴宣身上。 那裴家二小子倒也出息,硬生生地走到了陛下面前,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正三品大员的位置。若一切能回到她发现那件事之前的轨道,说不定,她还会动和裴家联姻的念头…… 只可惜,没有如果。裴宣眼下是为陛下效力的,那她与他,就没什么长辈与晚辈的情分。哪怕是高令月那头,她这几年也很少沾染了。 她淡淡一笑,正准备继续认真抄经,却有一小丫鬟急匆匆地掀了帘子进来,喜上眉梢地禀报:“娘娘,大喜事,王爷要给郡主定一门亲事,对方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 这消息来得突然,云嬷嬷也是一愣,顾不得去责怪小丫鬟毛毛躁躁,目光看向了齐氏。 齐氏正提着毛笔,被这么一打断停滞了片刻,墨团印染在宣纸上毁了一大半,那小丫鬟一看,噤若寒蝉地低下了头。 齐氏没责怪她,搁下笔,细眉微蹙:“镇国公府……宋家?” “正是呢。”云嬷嬷眉开眼笑的,想了想,道:“听闻这位哥儿也是出息的,很有其父宋大人的风骨,在西山大营的名声很不错……” 这么说,王爷是想要宋家的兵权了。 不知何时,他的野心竟然膨胀至此…… 齐氏缓缓吐了一口气:也好,既然拿闵儿去联姻,只要宋家的人对他还有用,父女情分总还是在的。他非要拖着全家人走上这条路,她也阻止不了,结果如何自有天定,至少现在看来,宋世子是位难得的佳婿。 但为人母的,总还是有几分小心,她看着云嬷嬷,低声吩咐道:“那位宋世子的品行,着人再去打听打听。”蔺侧妃虽然只是个蹦跶的蚂蚱,不值一提,却也得防着她借着婚事给闵儿挖坑。 云嬷嬷又红了眼:王妃自打传出了诚心于佛法的名声,王府诸事,鲜少去打听。就跟真入了深山一样,什么事都不管。如今为了小郡主,也肯豁得出去,可怜她这一番慈母心肠,却总是和郡主聚少离多,也不知小郡主心里,认不认这个母亲…… 话音刚落,齐氏的神色便是一怔。 “你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的?宋家去提亲了?” 素来温和的王妃难得露出疾言厉色的模样,那小丫鬟吓得一抖,旋即委屈地道:“是一位来庙里上香的香客说的,似乎和王妃您是旧识,特意让我来禀报王妃这个好消息……” 香客? 齐氏立刻想到了恐怕此时还滞留在寺庙的裴宣,面色变得青白。 云嬷嬷也嗅出不对来,沉着脸又细细问了那人的穿着相貌。 飞鱼纹样,在皇家寺庙佩刀……不是裴宣,也是他手下的锦衣卫。 齐氏握着桌角的手一寸寸收紧,脸色急剧变幻。 他执意要来见她,还非要通知她两家即将定亲的消息,为的是什么? 陛下不同意这桩亲事?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不出个答案来,半晌,终于妥协似的瘫坐下来,叹了口气:“去找他,他不是要见我吗?” 云嬷嬷领命而去,只是这一回,却是遍处都寻不到裴宣的踪迹。或者说,是永远晚了一步——去寺中待客的厢房,被告知他去了山上的钟楼敲钟;赶去了钟楼,又被小沙弥告知那位香客去了半山腰的凉亭喝茶;苍白着脸好不容易去了凉亭,却早已是人去楼空,说是那行人去了大殿上香了…… 终于,在殿外,被折腾得够呛的云嬷嬷拦截到了一脸云淡风轻的裴宣。 “裴大人,留步!” 裴宣驻足,一副诧异的样子:“你是?” 云嬷嬷苦笑一声,这人掌管着京都的情报,又诚心来求见她家王妃,哪里能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如此这般,不过是同方才猫捉老鼠的游戏一般,都是对她们怠慢的下马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