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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喻兰推开一直挡着自己的秦岚之,拉开桌边椅子坐下了,给自己倒了杯凉茶:“那家人非常好客,热情,家人之间十分和睦,令人艳羡。他们家的女主人,像……芍药花,浓烈热情又雅致端庄。她总是亲自给家人做饭,我最喜欢她熬得银耳汤,粘稠香浓,银耳入口即化,夏日用冰镇了,清爽甘甜,沁人心脾。” 谢喻兰说着说着,端着茶杯发起了呆,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秦岚之坐在一边,担忧地看着他,又不敢出声打扰。 片刻后,谢喻兰回过神,道:“他们的男主人寡言但真诚,家里有两个儿子,个个文武双全,风流倜傥,除此之外,客院里还住了一位远房亲戚,姓蒋,是个年纪和那两个儿子差不多的年轻男子。” 秦岚之神色沉沉,黑瞳映照着谢喻兰的侧脸,一颗心在黑暗里被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难受极了。 谢家只有两个儿子吗?谢喻兰是把自己给除名了吗? 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指甲掐进rou里,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 谢喻兰没察觉他的反应,继续道:“我第一次遇到那东西,就是在谢家。也不知道我运气是好还是不好……还是该说,那就是谢家的命?” 谢喻兰慢条斯理道:“有些时候,命这东西,强求不来。强求来的,总有一天要还。” 在谢喻兰的故事里,姓蒋的远房亲戚白日看着和正常人一样,还常同谢家公子一起去骑射、下棋,同城里其他同龄人喝酒聊天,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可好日子没有多久,他就露出了人皮之下的狰狞面目。 “是我大意了,没有发现他有问题。他藏得太好了。”谢喻兰垂下眼睫,轻轻叹息,那声叹息像是一把刀戳在了秦岚之心房上,他不由自主往上顶了下膝盖,撞得小桌砰地闷响。 谢喻兰话音一顿:“?” 秦岚之示意无事,暗暗深吸口气:“然后呢?” “那日我记得在下小雨。”谢喻兰道,“我去城西除祟,回来时谢家已燃起了大火,邻里正帮忙救火。” “大门被从里头堵死了,进不去,我从后门闯了进去,只见到满地尸体,都是谢家的下人。”谢喻兰道,“他们俱被一剑割喉,死得极利落,厨娘手里还抱着刚满月的娃娃,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因为被成年人的尸体压在下头,孩子已憋死了。” 秦岚之下意识握住了媳妇儿的手,这么多年,他其实是第一次听到那场祸事的具体细节。 谢喻兰从来不多提,而他怕揭媳妇儿伤疤,也从不多问。 可如今,他终于知道了这些细节,却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宁愿谢喻兰忘个一干二净。 第23章 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一刻,淮山门发生的一切都与秦岚之无关了。他被谢喻兰慢条斯理地讲述声,拉回了那个惨烈的记忆里。 而这场祸事的当事人之一,选择性地遗忘了自己的身份,用着惋惜般的口吻,说出了他内心藏得最深的疤痕。 “我一路穿过后院,路过柴房,看到几个面熟的丫鬟。没记错的话,她们是负责照顾客院里那位姓蒋的客人的。”谢喻兰缓缓道,“她们被扭断了脖子,脖颈上还有指印掐痕,眼睛至死都未闭上,是死不瞑目的。” 细雨绵绵,整个天空都是灰暗的。 年少的谢喻兰推开了虚掩的柴房门,入眼是一片血淋狼藉。整间屋子横七竖八全是尸体,有的被一剑割喉,有的被扭断脖子;他艰难地蹲下身,抬起一张被血糊住的脸,认出那是家里的管家。 他们像是被人一路逼到了柴房里,然后被集体杀害,有不甘心的还保持着伸手往前爬的姿势,手背被踩成了一滩rou泥,指骨皆碎,形状可怖。 不难想象,他们在死前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和绝望。 到此刻,谢喻兰一片空白的大脑里,才惊愕地后知后觉地转了起来——怎会如此?家里有父亲和大哥二哥在,怎会允许有人如此行凶? 父亲呢?母亲呢?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在门槛上还摔了一跤,衣衫上沾满了深色的血迹,他两手撑在黏糊糊的血泊中,鼻端嗅到浓重的腥味,侧头同死不瞑目的丫鬟来了个眼对眼。 他将一声惨叫压进喉咙,眼眶发热,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往外跑。沿途无数尸体倒在池塘里、花园中、凉亭边。 碧绿的池塘被染成了一片血红,母亲最喜欢的金尾锦鲤翻起了鱼肚白,一动不动地漂浮在尸体旁边,也睁着一双大眼,死不瞑目。 整个谢家安静极了,除了浓重的死气,再看不见一个活人。 他跌跌撞撞冲进饭厅,远远地就瞧见了父亲和母亲。他们倒在餐桌边,一动不动,两位哥哥身上带伤,手里握剑,倒在石阶之下,身下已被鲜血染红。 鲜血渗进石头缝里,渗进泥土里,带出腐臭般的腥气,令人胃部翻腾。谢喻兰还没靠近,就先浑身颤抖地跪地呕吐起来。 他在大哥的尸体前将胆汁都吐了出来,满嘴苦涩,可却比不上心里的苦和疼。 他扶起大哥的尸体,对方早已气绝身亡,嘴唇呈现不自然的紫色,是被下了剧毒。 再看二哥、父亲、母亲的尸体,俱是如此。满桌菜肴打翻在地,酒壶碎裂,酒香混杂在菜香、血腥气之中,化作了一种神奇的味道,直冲人天灵盖而去。那之后,谢喻兰就再也没有忘记过那种古怪的,无法形容的气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