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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珩侧头,发现沈育不见了,身边多了个陌生青年。那人对他颔首一笑,文袍纶巾,腰缀一把折扇,扇坠一枚玲珑剔透的玉饰,气度文雅,面容含蓄俊朗。 “兄台是晁国人?”梁珩笑道,“便请讲述一二。” 青年和气道:“好说好说。请看,场中五人五色,乃是代表开国五姓,朱衣者为斛律氏,黄衣者为孙氏,白衣者为尔朱氏,青衣者为韦氏,黑衣者即为高氏。朱黄白黑四姓皆出武将,是以,四角儿手持刀兵,互相搏斗。韦氏是唯一的谋臣,因而青衣角手持笏板、头戴进贤冠,并不参与械斗,只在四人身边游走,象征韦氏左右逢源,见风使舵。” 青角将竹跷踩得像个不倒翁,夸张地摇摆,每晃到一角儿边上,二人便头耳相贴,状似密谋,青角的笏板指哪儿,那人便打哪儿。 “石枢上悬挂的,乃是一张金色面具,象征帝国权柄,得面具者得天下。五名伶人的目标,都是取下挂在石枢上的面具。” 梁珩定睛一看,那通天石柱上果然一点金芒,石柱周身兽首凸起,盘绕而上,直通顶端。 “太高了吧?”梁珩道,“这怎么拿得下来?” 青年微微一笑:“请继续看。” 五个角色斗争不休,道具刀枪相接,舞得虎虎生威,一时倒也看不出来谁占上风。但晁国如今当权的毕竟是高氏,难道一个地方傩戏,还敢改朝换代不成?想必最终是由黑衣角夺得金面具,只不知道究竟如何施为。 这时,黄衣角忽然丢弃手中兵器,跳下竹跷,向黑衣角五体投地跪拜,接着将竹跷扶在怀中,让黑衣角踩上来。 梁珩:“……” 那黑角立刻便高出一丈,遥遥而立。 青年笑着叹息一声,摇摇头:“不论哪里编的戏,孙家永远第一个臣服。” 紧接着,朱衣角也献出自己的竹跷,然后是白角,到得最后,青角一看,局势已定,再翻不出风浪,也只好下跪,让出竹跷。 一重又一重,黑角愈升愈高,简直要突破霄汉。四面观众席鸦雀无声,既为这精彩所震撼,同时提心吊胆,怕这细细两管竹跷承不稳伶人。黑角已与石枢齐平,探手轻而易举取下黄金面具,扣在脸上。 烈日熔金,照耀人间。 黑角长袍一展,倏然变成金色华服,流光溢彩,与遮脸的黄金面具相匹配,恍然如同天神降临。直引得席中晁国人纷纷高呼天子万岁。 真是艺高人胆大,梁珩不由自主鼓掌,叹服道:“了不起,这剧目是如何想出来的?” “还行吧。” 一听这语气,就知是沈育,梁珩回过神来,见先前那青年已不知不觉离开了,沈育又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悄无声息站他侧旁。 “上哪儿去了?”梁珩埋怨道,“叫你和我一起看戏呢,这会儿都演完了。” 沈育递给他一包油纸,打开里面是果子糕点小食。梁珩立马拨云见日,露出笑脸,心说世上果然唯沈育最了解他,正腹中空空呢。 一边吃一边道:“你看了这戏么?知道演的是什么?” 本是存了炫耀的心思,料想沈育非晁国人,必不清楚其中历史,谁知沈育冷笑道:“北晁五姓争权夺利那点事,谁不知道。” 梁珩瞪他:“你什么语气?” “你看这下面,”沈育一指场外对着金服“天子”跪拜的人众,“分得出那些是晁国人,那些是亓国人?” “……” “别人分不出来也罢,就怕有一天自己也分不出来。自家典故一问三不知,论起高氏王朝,却头头是道。在他们心中,这位身披华服高坐明堂的天子,究竟姓高还是姓梁?” 梁珩咬果子没吭声。 沈育道:“尔朱营潜移默化的伎俩,料想川南王不会不知道。” 梁珩沉沉叹口气,感到心情变得不妙了起来。 两人在集镇中随意逛逛,吃吃喝喝,满大街都戴着面具,竟然十分安全,不必担心遇见“熟人”。 梁珩比平时闹腾多了,显然离开部下与臣属的视线,让他觉得自由。却令沈育十分头疼,直觉是牵了条活力四射的小狗,这也要钻,那也要凑,他不得不经常在人群里扒拉梁珩,将人栓牢了。 “你松一松吧,啊,这样抱着多累呀。”梁珩说。 沈育钳着他一边胳膊,梁珩半副身子都被圈在他身前。 “松开你就没影了。”沈育漠然道。 梁珩又说:“哎,这姿势多不好意思呀。” 沈育示意他看,街上往来人烟辐辏,如恒河沙数,彼此裹挟推搡,俱是肩背相贴,人人看起来都很亲密。梁珩没话说,转身将他拦腰环住,贴得更紧:“抱抱抱,抱个够,我也想抱。” 两人像被糖浆粘在一起,黏黏糊糊挤出人群。回头一看,竟是兜兜转转回到了广场。 日薄西山,广场上燃起篝火,方相氏着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在火前起舞,举行驱逐灾厄的仪式。梁珩站着看了会儿,与沈育找个位置席地而坐,场中稀稀拉拉的观众。 直到祭火典礼结束,早已暮色四合,火焰热辣辣绽放光明,吸引来镇中游人。 出来一位司仪,介绍仪典最后的彩头——石枢顶端悬挂一彩羽面具,先爬上石枢取得面具的勇士为胜。 篝火影影绰绰照出高处的物件,看不分明,却是斑斓金碧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