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0)
同羽等在门外,见到宋凌二人,他看了眼稍微落后的罗锦年,用眼神示意道:能让大少爷知道吗? 宋凌微不可查的点头,三人一路行到僻静处,罗锦年却是半点没看出这主仆二人打的机锋,若是被他知道指不定便撂挑子不干了,何事得瞒着少爷? 仔细检查周边,确认没人后,罗锦年急不可耐道:都打听到什么? 同羽却不敢直接回话,偷偷观察身侧宋凌神色后才答道:青葙村确实有一位王猎户,不过他前些日子带内人往上京问药去了,至今未归。 这青葙庄与王猎户都很是怪异。同羽将在村中探到的消息一一如实道来,既不夸大事实,也不妄加猜测,一切交由宋凌评判。 罗锦年抢答道:有人在说谎,前后反差不可能如此大,我们再回去审一审张椿,这小子很可能没说实话。他就站在宋凌身侧,自然注意到同羽说话前先是观察了宋凌反应。顿生不满之意,同样都是将军府的公子,你同羽为何更看重宋凌? 他生在罗府,以滔天权势与如渊富贵养出一身无边傲气,近乎狂妄的傲气。强势与霸道与生俱来,随着年纪增长愈演愈烈,罗锦年就是中心。 他要做话事人。 人有百相千面,暴戾恣睢是杜少伤,宅心仁厚也能是他。狄戎恶狼是王猎户,古道热肠就不能是他?但他人之言不可不信,也不能尽信,同羽再去探。宋凌仿佛没听天罗锦年提议再审张椿。 同羽和我返程再审张椿。当与宋凌出现分歧时,罗锦年下意识看向第三个人。 同羽硬顶着罗锦年威胁的目光,躬身一礼,转身迅速离开这处火药味十足的战场。 罗锦年更加憋闷,粗声道:你怎能确定张椿没有说谎,他口中的王猎户可与青葙村的完全不同,简直就像两个人。 宋凌轻笑一声:张椿没有说谎,至于我为什么相信他,那是因为我清楚外界看法都有失偏颇。像兄长,对内爱护弟妹,对外重情重义,常有惩jian除恶的义举。但外人不了解兄长,传兄长顽劣不堪,不学无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真真可恨。 重情重义,爱护弟妹。罗锦年被这两句话砸懵了,他一直都认为宋凌这样的好学生是看不上他的,可没想到宋凌私下里却这样敬重他。他面上飞上两团红霞,所幸为了易容涂着厚厚脂粉,不然可要丢人。 按住心中窃喜,佯装镇定:长兄如父,爱护弟妹是应该的,你用不着太感谢。先前的不满早烟消云散,也忘了要同宋凌争一争这回事。 我是爱护弟妹的兄长,让一让他也无妨。 宋凌嘴角含笑,但笑意不达眼底,他生在梨花巷,漫天流言与肆意诋毁让他自卑,随着年岁增长,化为病态样的自尊。生来不在中心,那就去争!去抢!到那最高的顶点,叫世人再不敢轻慢于他,神明见他亦垂首。 话事人只能有一个,不容许出现别的反对声音。 罗锦年还在回味宋凌一番话,回过神来宋凌却已经走出去很远,只遥遥望见一清瘦背影,他忙追上去,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接着下棋。 罗锦年脚步顿住,扶额道:我在此处等你。 等宋凌消失不见,罗锦年突然觉得奇怪,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冥思苦想半天一拍脑额终于察觉矛盾之处。 宋凌怎么确认王猎户就是狄戎人的?尽管他有诸多疑点,但眼下没有铁证指明王猎户就是狄戎人,一切都是他人之言。宋凌自己也说,他人之言不可全信,所以他为何前言后语自相矛盾? 依照宋凌往日性格,绝不该如此武断啊! 等下!如果王猎户真的是狄戎人那接下来只要找到他的踪迹,任务岂不是就完成了,这么简单? 罗锦年心中疑窦丛生。 宋凌漫步到黄老门口,天上下起小雪,上午下雨这会儿下雪,真是怪天。 抬手接住一片雪花,眼神晦暗不明闪烁不定,确认王猎户身份容易,找到他踪迹也不成问题。 张椿没说谎,但他也没全说,说一半留一半可比谎话有误导性多了。 待指尖雪花化为冰冷的水,宋凌收拾好表情,噙一抹笑意,曲指轻叩小门,笑道:黄老,晚辈又来叨扰了。 第54章 百相(三) 青葙庄里有待客用的小院,宋凌一行生人出现在村中早早就有人报给了庄中管事。一局还未下完,管事已经寻上门来询问情况。 他没有打断对弈,安静站在一旁,等对弈结束管事上前来拱拱手道:不知客人该如何称呼?从何处来?来我庄中又所为何事? 因着这管事待人有礼,并无豪奴盛气凌人的作派,宋凌对他,对青葙庄的评价又上两分,把拢起的大袖放下,起身回礼笑道:我主仆三人原是上京城人士,城南范主薄乃是我叔父。我姓李名蒙,此行前来是因家中祖母即将生辰。听闻贵庄有位王猎户擅猎,这才特意前来想寻一张上好皮子,充作寿礼。 城南确有一范主簿,李蒙也确有其人,田氏提前已经替他们安排好身份。但这身份嘛,可经不起推敲。 管事并不因来人只是主薄子侄而轻慢,态度依旧温和有礼,笑道:李郎君来的却是不赶巧,王猎户去了上京城,不知何时方归。郎君来者来客,如今老爷不在庄中,便由我越庖代俎招待郎君,还望郎君莫要介怀。 管事何出此言,是蒙冒昧来访多有叨扰。宋凌歉然道。 庄中有待客小院,如今天色不早,郎君可愿在庄中暂住一晚明日再走? 宋凌作迟疑状,来回踱步,最终摇摇头:出门时未告知家里人今夜不归,蒙怕长辈忧心,就不多叨扰了。 郎君来到庄中若未多加招待便让郎君离去,待老爷回来指定揭了我的皮子,郎君可怜可怜我,郎君家中我可派人前往告知。管事苦着脸,商量道。 宋凌心中了然,这是示弱,以情动人。 他似有意动,但最终还是拒绝道:实不相瞒管事,蒙此行入京是为来年春闱,委实不想空耗温书时日。 管事急切道:郎君不必忧心,庄中藏有许多珍奇孤本,可供郎君翻阅。庄中还藏有几块上等毛料,郎君也可挑拣一二,全当老爷送给郎君的见面礼。说完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太过迫切,管事补充道:郎君从上京来想必也听过我家公子传闻,唉,公子他行事不羁,最不喜念书。老爷对他也没有法子,因此见了别家念书的郎君难免心中欢喜,老爷出门前特意叮嘱过,若有读书人来访需得好生招待。 听着倒是合情合理。 这是利诱,若他真是李蒙,家中底蕴不深,就算品性高洁不为财帛心动,身为读书人也定拒绝不了孤本诱惑。 见火候差不多,再矜持下去,管事说不得要抢人了,宋凌借坡下驴道:那便叨扰管事了。 管事见他点头,终于松了口气,在宋凌提议先去找两位书童后也欣然答应,左右再耗点时间,煮熟的鸭子还怕飞了不成。 待寻到罗锦年与同羽,在管事的带领下四人前往位于村子后方矮山半腰上的青葙庄。 青葙庄中广植松柏,秋冬不枯,绿华如盖。回廊依山而建,藤蔓绕柱,上开零星黄花,自有野趣。 管事领着宋凌三人穿过回廊,来到客院,客套一番后,告辞离开。 罗锦年一直没说话,全程紧绷着身子如临大敌,宋凌见状调笑道:向午不必紧张,杜家虽然家大业大,待人却和善。 同羽已不动声色的将院中仔细检查数遍,确定没有暗手后朝宋凌点点头。罗锦年见状松了口气,转身想合上门窗。 白日里门窗紧锁闭门不出,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等心怀鬼胎吗? 罗锦年脚步一顿,走近宋凌压低声音:真有你的,不声不响就把我们带青葙庄中来了,青葙庄有没有问题还是两说,宋凌你真是不怕死? 他忍了一路,终于找到机会质问。 同羽低眉垂首侯在一旁,像木头人,这种场面出门几天他见过多次,早习惯了。 宋凌眉眼含笑:兄长惯会惹人注目,如今不闹出点动静对不起兄长一身惹祸的本事。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趁口舌之 等等,闹? 罗锦年陷入沉思,这一路行来宋凌行事颇为鲁莽,实在不符合他往日作风,他一直都感觉到宋凌有事瞒着他,如今初见端疑。 宋凌为何让他引人注目,他们这一行从未刻意藏匿行踪,在菱荷村时宋凌说他是进京赶考迷失道路的举子,而到了青葙庄又成了为祖母寻贺礼的小官子侄。 前后说法不一致,一行人两套说辞,菱荷村离青葙庄不远,若是心去查,定能查出问题。 所以宋凌到底为何这样做? 一瞬间,罗锦年灵光一闪,试探问道:我们是明饵? 宋凌欣慰一笑,似乎在说你也不是完全没救。 他点头肯定了罗锦年猜测:先生另有暗探,我们一行高调错漏百出,心中有鬼之人自然紧盯我们不放,暗探更好藏于暗处。原本确认王猎户身份便算完成任务,但王猎户藏于青葙村多年,我怀疑青葙庄可能同狄戎人有勾结,这才入内。 原来如此,又不是什么大事,非得瞒我一路,罗锦年幽怨的看着宋凌。 看来兄长也觉青葙庄古怪,不知可还记得在观中教凌之事?宋凌冷嘲一声,忍与让都是为了一朝反击。 罗锦年被堵的哑口无言,暗骂,真是个小兔崽子! 夜里。 青葙庄后院,管事正在院中来回踱步,双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有人推门而入,他三步作两步迎上前去,焦急道:可打听出来了? 李蒙三人确实有些问题,我去他们来的菱荷村打听过,说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到了我们这却又成了范主簿子侄。上京城也有消息传回来,城南范主簿确有一子侄名李蒙,但那李蒙早已去世多年。 管事反而松了口气,擦拭额角虚汗:当不是狄戎来人,若是他们身份定然会天衣无缝,不会叫我们轻易看出破绽。 不管李蒙目的为何,好生看管,待天一亮让他们出庄,老爷夫人与公子都不知所踪,万不可再生枝节。 眼下最要紧的是寻到老爷夫人和公子下落,要是找不到他们管事眸光一冷,拳头捏的更紧,似要择人而噬:要是找不到他们,我们就去大理寺见官,把一切都说出去,与那群恶鬼不死不休! 原来,这青葙庄老爷与公子并非出门在外,而是失踪,甚至连夫人也一并消失。 推门之人试探道:管事,如今正是十万火急,家中出了如此大事,可要派人往大娘子处求援? 管事苦涩道:大娘子不会管的。 当年之事实在伤她太深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完成,鼓掌 第55章 百相(四) 同一时间同羽正在向宋凌汇报。 这一村之中发生的事,婆姨们往往比自家男人更清楚,凑到一起更了不得,捕风捉影煽风点火是常有之事,不然也不会有长舌妇一称。 同羽在婆姨们浣衣的溪边的树上蹲了一个时辰,终于偷听到有用的消息。 王猎户娘子似乎来路不太清白,有传闻是楼里来的姑娘。由于是听来的,同羽也不敢肯定,只用似乎,传闻。 罗锦年曲指轻敲桌面,片刻后用胳膊肘捅了捅身侧宋凌,当日请流罗转交你信件的妩娘,流罗不是说她被人赎身,嫁为人妇吗?莫非她就是王猎户娘子?若真是她,那转交信件给你做甚? 宋凌眸色一暗,微微侧身避开罗锦年,慢条斯理道:风雪楼中女子个个才貌双全,诗词歌赋不比一般官家娘子来的差。教导出一个这样女子,消耗的人力物力都是不可估量。因此风雪楼中女子从未有被赎身出去的先例,曾有一小官郎君与风雪楼姑娘相爱,散尽家财想为她赎身,也未能成功。 王猎户乃狄戎余孽,这些年为了躲避搜捕,躲躲藏藏,哪有余钱替妩娘赎身。 如果王猎户与狄戎无关,只是一普通猎户,那更不可能为妩娘赎身。 因此赎妩娘出去的人当有权有势,势力大到让风雪楼无法拒绝。 罗锦年摸着下巴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似乎是信了宋凌这套说辞。 同羽,走吧,我们去看看青葙庄藏的孤本。宋凌神态自若,起身吩咐道。 罗锦年稳坐圈椅上,既不问宋凌为何要去,也不提同往,只目送宋凌二人离开,待他们消失后,狠咬唇角。 放在桌面上的手重重一挥。 哗啦! 桌面上瓷具被挥落在地,摔个稀碎,碎瓷片朝四面八方飞溅。 地上一片狼藉,罗锦年面沉似水。 不是要我闹吗,这就闹给你看! 客院外有一小厮侍立,宋凌说明来意后,小厮也不多话,提着灯笼走在前头领着他们往藏书楼去。 正过一小花园时,宋凌突然脚一滑,步伐凌乱,上半身后倾,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眼看就要跌倒。 同羽见状,两步上前,一手放在宋凌后腰助他稳住后心,另一手藏在衣袖间,借着衣物遮掩快速将一块令牌送到宋凌手中。 宋凌手一翻,挡住小巧令牌,同羽身子微侧挡住在前方,他看准机会不露痕迹将令牌收入袖中。 同羽凑近宋凌关切道:郎君,你没事吧?一道细如蚊呐的声音传入宋凌耳中,有三人跟着,一人藏在身后东南角第一棵柏树上,另一人扮作丫鬟,另一人藏在水井后。 已有十六人在青葙村潜伏,静候主子吩咐。 宋凌仿佛没有听见,脸色煞白紧紧握住同羽的手,惊慌道:刚踩到一湿滑物什,不知道是什么。说着仿佛想到恶心的蛇虫鼠蚁,连连后退。 引路的小厮,听见身后动静上来查看,他上下打量了宋凌一眼,嘴角一撇,用灯笼照了照他刚打滑的地面,暗自翻着白眼:郎君,只是雪天路滑。 宋凌这才缓过神来,松开同羽的手歉然一笑。 此后再无波折,宋凌在藏书楼一直待到后半夜。 管事听着下人回禀,面无表情道:继续看着,别让他们乱跑,明日让他们出庄,不管他们有何目的,都不必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