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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有个小舅舅 第54节

    “我怎么听说,起火的时候还有二亭山的强盗趁乱来抢劫?”

    “没错儿,来了几十个山匪,各个凶神恶煞的。”

    顾南音闻言,心就提了起来,不过纠结了一息,这便又狠心雇了辆马车往回走,一个晌午的功夫就赶到了破云禅寺。

    这里本就是荒郊野岭,寺庙烧成了断壁残垣,偶有些村民路过,唏嘘哀叹几声。

    顾南音扯了人来问,有个婆子就说,“三更的时候走的水,偏这天儿也邪性儿,往常十天能有九天雨,昨儿愣是一滴没下下来。寺里头的几个和尚并一家借住的香客全没了。”

    顾南音脚下一软,又问起濛濛来,“可见着有一个小女孩儿……”

    那婆子摇摇头说不知,便走开了。

    这里烟气很大,顾南音就往严漪漪所居住的那间屋子的残破地界上找,倒是在地上瞧见个烧焦了个小尸体,瞧着体型该是濛濛才是。

    她当时就掩了口失了声,晕眩了一时,在原地坐下了。

    顾南音虽是个倔强刚烈的性子,可心地极其的善良。她因咳疾在古庙耽搁了两日,严夫人悉心照料,便是那小姑娘濛濛,也常来同她玩儿,虽是萍水相逢,到底是一场缘分,再见时却瞧见了孩子烧焦了瞧不出面目的尸体,任谁都受不了。

    芳婆扶着顾南音坐下,自己则去了周遭仔细查看翻找,倒是千真万确地找见了濛濛爹娘的尸体,虽也是面目全非的样子,可二人紧抱在一起分不开,倒让人能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芳婆难免长吁短叹,哄着姑娘上了马车。

    顾南音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里,一直到暮色降下来,她忽得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自言自语道:“不对,那具小尸体在最里间儿的位置,严夫人和她相公却在门边上抱着在一块儿,芳婆若是你,在这样的时候,是抱着孩子还是抱着你相公?”

    芳婆也一拍大腿,愕着双眼道,“当娘的,一定是抱着孩子……”

    顾南音急匆匆叫马车调转了车头,再往破云禅寺时,已是寂夜来临,周遭呜呜咽咽的风声盘旋不断,哪里还有人烟!

    顾南音顺着断壁残垣走,仔细回想着寺庙里的布局,一直走到后院儿灶房的位置,忽见那里有一口井,严严实实地盖着盖子。

    既是走了水,一定要打水救火,虽然廊下都蓄有水缸,可火势大了一定还是要从井里运水,如何这井却盖的严严实实的?

    莫非,压根没人去救火?

    她心念一动,慢慢走到井旁,和芳婆一道使劲儿挪开了井盖,就在这井口重见天日的一霎那,其间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望住了她。

    顾南音当时吓得跌坐在地上,倒是芳婆稳得住,一把把水桶里得孩子抱出来。

    小人不言不动,面庞衣衫皆是是黑乎乎得污泥,芳婆把她搂在怀里,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就张开了双手,拿一双满是血痕的小手在空中乱摸着,口中喃喃喊着:“娘亲,娘亲……”

    这孩子的眼睛,好像瞧不见了。

    顾南音忙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把声音放的低低的、缓缓的,她说:“濛濛……”

    孩子空洞着一双大眼睛,愣了愣神,忽地就一下子扑向了顾南音,紧搂着她的脖子,抱着她,喃喃地说:“娘亲你去哪儿了,我害怕,我在里头害怕……”

    她在顾南音的怀抱里发着抖,似乎咬着牙关说话,声音里夹杂着哭腔,似乎经受了巨大的恐惧。

    “娘亲,我听你的话,我一声儿都没吭,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小小的身体在她的怀里,像是一只受伤了的幼兽,顾南音的心里忽地涌起了巨大的悲恸,她忍着想哭的情绪,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濛濛听话,娘亲带你回家。”

    第58章 .吃错飞醋明质初是有些真功夫在身上的……

    顾南音在七月天里惊出了一身冷汗。

    姑奶奶垂眸迟迟不语,不言不动,云檀觉察出来几分不对劲,低头去看,但见自家姑奶奶面色白如纸,鼻息微弱,像是魇住了一般,连忙拿手扶了她肩膀一把。

    顾南音一惊,愕着双眼看向云檀,自言自语道:“他还活着?”

    云檀是姑奶奶回了金陵之后才买来的丫头,此时不明就里,只扶着姑奶奶的肩头,唤她的名字,“姑奶奶,您可别吓奴婢。”

    顾南音这时候才慢慢地醒过神来,她望了望四周,好在二楼并无什么食客,无人往她这里看。她一向是个很有警觉心的,既然遇见了不寻常的事,这便立即和云檀一道,匆匆下楼会了账,也不再闲逛了,上了山房的马车,一路先往绿柳居去了。

    楼上姑娘公子们在吃酒,丫头们都在下头候着,青缇认出了匆匆而来的姑奶奶,忙迎上前道唤了一声姑奶奶,“如何这时候来了?”

    顾南音虽然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但仍要安排几句,“今儿叫姑娘不要闲逛,吃了酒便家来。”她叮嘱完了,又怕冷不防用这种语气说话,青缇起了什么惶恐之心,忙又笑了笑道,“快要到中元节了,早些回家是好的。今儿我买了几匹好料子,大幅的给姑娘做衣裳,边角料都留给你们做发饰。”

    青缇笑着说七夕还没过呢,点点头应了,又说:“今儿家里的四位姑娘都出来了,琅三爷、瑞五爷也都来了,所以府里特意派了一队护卫护着来的,姑奶奶且放下心来。”

    她说着,又道,“姑娘在上头吃酒,您可要上去瞧瞧?”

    顾南音虽然心里牵记着,但年轻人们在外头吃酒聚会,她一个长辈上去,总是要破坏几分气氛,濛濛又是一个爱胡思乱想的,指不定瞎想什么呢。

    于是她笑着摆了摆手,只觉得自己是有些忧心过度了,携着云檀一路上了车,往积善房回去了。

    她见了芳婆,握着她的手就将芳婆拉进了卧房,仔仔细细地将今儿晌午见着的事同芳婆说了,芳婆也是一阵惊,起了一手臂的细栗。

    “按理说,咱们当初千真万确地见着了那盛相公和严夫人的遗体,如何能再冒出来一个人?”芳婆喃喃。

    “你还记得,当初我第一眼见着盛相公,同你悄悄说什么了?”顾南音看着芳婆的脸,问起来道,“……有些夫妻间互相珍重的话,原本可以关起门来说,可这人偏偏爱在人前说,像是故意要惹来旁人的艳羡似的。”

    芳婆记得相当清楚,点了点头,“……那时候奴婢好生感慨,两相一比较,您嫁的谢家姑爷都不像个人。”

    顾南音伸手作势锤了芳婆一把,又思量着说,“今儿这人也是,小心翼翼扶着他家夫人的样子,叫我好生熟悉,就多看了几眼,正好他抬头瞧日头,我一看那双眉眼,直将我吓得魂飞魄散。”

    “虽然这人蓄了胡须,可那脸型,只比十年前消瘦几分,眉眼还益发英俊了,的确是盛怀信的样子……你说,这世上有如此相像的人么?”顾南音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想不明白,“莫不是他还有同胞兄弟?”

    芳婆摇摇头,“您如何不跟上去看一眼?”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看的那一眼就魂飞魄散,没敢看第二眼。哪里还敢追上去看?”顾南音喃喃,“我心里头莫名地害怕,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低下头去,想着不要叫他发现才好。”

    芳婆心里也有些毛毛的,抬起手摸了摸姑奶奶的手臂,叫她松弛下心神。

    “过几日就是中元节了,说不得是撞鬼……”她越想越觉得稀奇,“您别慌,即便是真的人,也许是同胞兄弟,又或许当真是盛相公本人。那也好,说不得当时是有什么奇遇,才活了下来,这样的话,咱姑娘也有了父亲……”

    顾南音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不言声了,好一时才低低地说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些时日还是叫濛濛少出门子的好。”

    芳婆应了声,又道:“午间二房传话来,叫您回来往二房去一趟。”

    顾南音听到二房就觉得很烦心,平淡的好日子没过几天,二房又叫她去,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她说我睡一时,“我心里惊惶的紧,睡醒了再说。”

    如今金陵府衙的路引在手,太主娘娘又护着濛濛,她现下没什么可顾忌二房的,再者说了,顾以宁……

    顾南音想到西府的六从弟,便又思量着,要寻个时机同他郑重说一说濛濛的事才好。

    她这厢满怀心事地睡下了,那一厢朝堂里却出了事。

    晨起的大朝会上,正议着中原三县农民造反之事,陛下突发丹药之瘾,直叫大朝会继续,自己往后宫去歇了,朝堂上众臣工在皆面面相觑,竟不知接下来将如何继续。

    程寿增虽担纲着内阁首揆一职,但近来一向寡言,此时他不出声,没人敢异动。

    好在不过沉默一时,内阁次辅盛实庭率先打破了寂静,他朗声道:“今晨议了两宗事,一宗乃是黄河水患、一宗乃是中原三县暴民造反,依本官看,自然以固国本为重,先遣派军事镇压暴民为首要。”

    “黄水泛滥千年,已不稀奇,许多修堤坝的民夫皆加入了造反军,此事应先搁下才是。”

    众臣工默然。

    不得不说,盛实庭的提议有几分道理。

    更别说,次辅大人从前巡视南直隶时,曾大力推动剿山匪,将京城周遭的匪患彻底清除,倒算是他的政绩,如今黄河流域旁的暴民造反,首要先镇压,也有道理。

    此时内阁首揆程寿增不言声,众臣工便纷纷赞同次辅大人之言,就在此时,忽有一清朗之言在极深宏的殿宇里响起。

    “黄河流域三千民夫暴动,为何会摧古拉朽已雷霆之势碾平三县四地,发展为如今六万人之众?追根究底还是因为黄河入夏以来,洪荒泛滥的缘故。六月初,总理河道都御史的郑大人,以束水冲沙法治理河道,兴河道大工,初见成效时,却屡被叫停,停发民夫饷银,才导致如今的农民暴动。”

    内阁阁臣顾以宁自臣工中越众而出,身形颀秀俊逸,端得一身清雅气度。

    “依本官所见,应双管齐下,同时进行,不能忘此薄彼。”他逡巡众臣工,目色中的清朗之色渐沉,“首要一宗,河道大工民夫的饷银究竟去向何处?”

    盛实庭免不了面色暗沉。

    河道大工民夫饷银共计两万五千两,由国库拨发下去,倘或如以往,经过层层官员的盘剥,到了民夫手中没多少,但到底还能落上几厘,可今次,岳丈大人纵容门下的湖阜党人加大盘剥力度,竟将民夫的饷银盘剥一空。

    今次民夫暴动,倒是各地官员乐见的,朝廷定会为了镇压造反而忽略贪饷一事。

    盛实庭自然顺水推舟,岂料却被顾以宁看出了端倪。

    朝中自有清流附议,一时间争端不下,忽后宫传来一道旨意,只道以顾以宁奏疏为准。

    湖阜一党当场便有了异动,面上都露出了惊诧之色。

    下了朝堂之后,顾以宁乘轿离开,路上不免若有所思。

    陛下今日如此器重他,不过是对太子党羽的不满,借“行首案”打压程寿增一党罢了,若想彻底扳倒湖阜一派,为耕望先生洗清冤屈,怕是要由黄河民夫饷银一案入手了。

    一路进了西府,先往烟外月走了一趟,芩夫子出来问礼,笑着说:“姑娘公子们往糖坊巷的绿柳居吃酒去了,今儿我也乐得清闲。”

    顾以宁嗯了一声,面上仍是淡淡的,又往梁太主那里去了。

    梁太主昨儿进宫吃酒,今日就懒怠出门,早晨在园子里转转,这一时正用着早膳,见孙儿来了,忙笑着唤他来坐。

    “后儿就是七夕了,吕家那对儿娘两个已然在路上,没几日就到了,那个吕家姑娘,你从前小时候同她玩过了,可还记得了?”

    顾以宁眉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只点了点头,并不接话,只问起祖母今日身子可还舒爽一类的话。

    梁太主就瞧出来他的不上心,就说起昨儿在宫里头陈皇后为琅琊公主的事说合,她以吕节珂的名头给推了。

    “你如今二十有二,总也不婚配就惹人惦记,昨儿我便想了个推辞的理由,只说你早有婚约,那姑娘还小,等她长成,便举行仪式。”

    顾以宁闻言,嗯了一声,淡淡道:“祖母这一句说的极是。”

    梁太主不明所以,她年纪大了听不出来孙儿的言外之意,皱了眉头看他。

    于是顾以宁舒了一口气,问道:“……祖母,从前东西二府隔阂深重时,父亲曾想恢复文安侯府的匾额,同东府分隔开来,因何又搁置了?”

    梁太主听他提起往事,难免有些唏嘘。

    “东府你那两位伯父,虽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到底是你祖父亲生,他们那时本就对我心有怨怼,若当真挂了文安侯府的匾额,同金陵顾氏彻底分割开来,想想还是更伤他二人的心。”

    她陷入到往事的回忆里,“再者说了,我同你祖父情深义重,倘或分府别居了,像是同他就没了牵扯似得……”

    顾以宁嗯了一声,顾念了祖母的情绪,暂且按下不提,又说起前日礼部的提议来。

    “前日礼部尚书上了奏疏,要表彰以您为首的节妇三十名,建议赐牌匾数牌坊赏赐金银等,奏疏在阁中便被我批驳。”他抬头看着祖母,眼神澹宁,“祖母可怪孙儿?”

    梁太主一笑,说不怪他,“你倒说说为何批驳。”

    顾以宁温声道:“世间女子本就艰难,倘或遇人不淑的话,尚有和离、协离的选择,倘或礼部表彰国中节妇,又赐牌匾树牌坊等,那么各地宗族都会为了这一个荣誉,而强迫女子为亡夫守节,岂不是令女儿家们,活的益发艰难?”

    梁太主闻言只觉欣慰,笑着说道:“孙儿想的甚是。这世上有怀念亡夫的,也有死了丈夫摆三天酒席的,唱三天大戏的,倘或朝廷鼓励贞洁牌坊,那女儿家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从前丈夫不好没有勇气和离,还有个盼头,这下可全完了。”

    她同孙儿说了一时话,又说起旁的闲事来,“说起来,上回我带着瑁瑁和烟雨往狮子岭去,原想着看能不能为这俩孩子,瞧瞧有没有什么得心意的儿郎,可瞧来看去,却无一个可心的人儿。倒是瑁瑁昨夜里同我说,谷家那少爷偷偷告诉她,说是明家那孩子,叫做明质初的,往家里去了信,要向烟雨提亲。”

    她没注意瞧孙儿的脸色,只笑着盘算,“那孩子生的俊,家世也很好,父亲是正二品的建威将军,可惜就是在边境,这孩子呢,武殿试的第一人,是有几分真功夫在身上的……”

    她说着话,间隙抬起头看了看孙儿,却见他眉头微蹙,眼睛里多了细微的情绪,瞧着竟是难以置信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