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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有个小舅舅 第40节

    第43章 .玉汝于成我的心里有一百只猫儿爪子在……

    烟雨的眼睛亮了亮。

    小舅舅坐在花架下,成了夏日午后顶顶安宁的风景。

    他的声音也好听啊,像是一缕风过耳,拂动了耳畔的碎发,有着细细微微的温柔。

    看着喜欢的人,烟雨觉得自己的兔儿尾巴快要藏不住了,她捧着脸,望着小舅舅问了一句,“那书生,是您吗?”

    顾以宁垂眸一笑,那笑意不过浅浅,只能在唇角眼梢寻到些蛛丝马迹。

    “也许是。”

    烟雨扁了扁嘴。

    若小舅舅是那一个小书生的话,被他渴求见到的那个倒影,该有多幸福啊?

    她心里酸酸的,心里生了小火炉,上头坐着一锅煮久了的小元宵,只能强行转开念头。

    她记挂起方才被自己打断的话题,试探地去问:“您从前不爱读书,后来呢?后来为什么又喜欢读书了呢?”

    “后来……”顾以宁偏过头看她,眸色安宁,“有人给了我一颗糖。”

    心里的小火炉火更旺了,小元宵大约要被煮的酸倒牙了吧。烟雨有点想哭,吸了吸鼻子。

    又是倒影,又是给他吃糖,从前怎么不知道小舅舅有这么多故事呢?

    哎,还不是她问的。

    烟雨怅然地放下了捧脸的手,有点没精打采地盯着桌案上的纸。

    “我还要做功课呢,不能陪您聊天儿了。”她的心里有点小别扭,“您晒会儿太阳打个盹儿吧。”

    话一说完,别扭的小姑娘就有点怂了,悄悄抬头看了看小舅舅,好在他没在看她,这才放下心来。

    她下意识地又咬起了笔头,眼睛却在偷偷瞄他,下一刻,小舅舅便站起了身,负手走在她的桌案前站定,烟雨吓了一小跳,仰着头结结巴巴地恭送他:“您不在这儿晒太阳啦……”

    顾以宁嗯了一声,伸手将她嘴巴里的笔轻轻地拿下,道:“笔头咬烂了怕也写不出。我带你读书去。”

    读书去?

    烟雨雀跃起来,小舅舅说要带她去读书!虽然是读书,可是只要能同他在一起,即便再难读的书也不怕。

    她站起身,轻轻牵住了顾以宁的衣袖,“我忽然也很想读书……”

    一份柔软的力度坠在袖边,顾以宁轻嗯了一声,慢慢地向他的书房去。

    烟雨跟在他的身侧进了院子,不免问东问西。

    “……不爱读书的话,一筐子糖也改变不了我的心意,可见您还是喜欢读书的。”她还是计较那颗糖,“那颗糖您吃了么?甜不甜?您那时候几岁啊?”

    她拽着他衣袖走路的步子小小,谨慎又小心。顾以宁放慢了脚步,回答她的话,“十二岁。”

    烟雨哦了一声,“十二岁也还是儿童,不能随意要人家的糖呀——万一被人哄骗了……”她在他的身旁小小声说话,声音温软的像夏日的风,“我娘亲说,谁给的东西都不能要。”

    顾以宁将手臂抬了抬,牵着她躲过一片探进游廊的芭蕉叶。

    “你娘亲说的有道理,要听。”

    烟雨xiele气,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了。

    “我也想吃糖……”她晃了晃他的袖边儿,走的有气无力的,“小舅舅,我走不动了。”

    这会儿正是犯困的时候,走了一阵儿还不到,她呜哝着说要歇歇,在游廊边坐下了。

    “您瞧那只猫儿——”她往游廊下的草丛指了指,有只乌云盖雪正蜷着身子打盹儿呢,“做猫儿可真舒服呀。”

    顾以宁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那只胖猫儿似乎觉察到了,警惕地睁开了双眼,看了看,又伸了个懒腰,翻身继续睡了。

    游廊外是围墙,忽然遥遥地响起了一声问询,听着倒像是白嬷嬷的声音,“公子可在院中?殿下要往蔚州去一封书信,想叫公子执笔。”

    便听有侍女恭谨的声音响起来,“公子此刻该是在院中,奴婢去为您通传一声?”

    白嬷嬷笑着说不必,“殿下唤我亲自去请,省的公子又推脱。”

    听声音像是要进院来了。

    顾以宁一把捉住了烟雨的手臂,弯下身子,在她的耳畔轻轻说道:“快走,可别被她捉住。”

    烟雨最是喜爱捉迷藏的游戏,此刻听小舅舅说了,立刻站起身,反环住顾以宁的手臂,往游廊尽处一路小跑。

    “别怕,我带您藏起来。”

    围墙下的脚步似乎快要进来了,烟雨反客为主,这会儿也不说走不动了,拽着小舅舅的手往游廊尽头的屋子跑去,近前了,推开了门,藏了进去。

    像是一瞬踏进了黑暗,这间小小的屋子四面打了接顶的柜子,每一格都堆叠满了书,即使是在白日,倘或不点灯,也是昏暗一片,只有窗子缝隙里透出来细细的一束光。

    烟雨靠在门上,小小的喘了喘,定下心,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里,还捉着小舅舅的手。

    夏日里他的手却有凉而细腻的质感,手指清瘦而纤长,在她小小的手掌里安静地躺着。

    周遭太静,静到似乎可以听到身侧轻缓的呼吸,烟雨的心剧烈的在跳,像是小火炉上的锅开了,热蒸气扑腾扑腾地顶着锅盖儿,快要顶飞出去了。

    黑壮怂人胆,烟雨决定装傻,绝不松开小舅舅的手。

    “您为什么怕被白嬷嬷捉去啊。”她缓了好久,才扭过头向一边儿问去,可是却估算错了距离,额头碰到了小舅舅的下巴颏。

    他也在看她!

    烟雨心里的锅这会儿真的开了,说不得一会儿就要吹起哨来。

    她拿另一只手拍拍胸口,试图把心跳按回去。

    距离好近啊,近到可以看见他浓密纤长的眼睫,冰刻似的高高鼻梁,还有他若有似无的鼻息。

    “写往蔚县的书信,一定又长又多,比你的功课难多了。”

    他的嗓音轻轻的,连同气息在她的耳畔拂动,有细细软软的风,触碰着她的耳朵尖儿、耳垂,令人难捱的心痒,像小猫爪儿一般抓挠着烟雨的心。

    烟雨紧张极了,也许耳垂都要紧张地红了,她倏地转过头,不去看小舅舅深秀蔚然的一双眸。

    “我……我的功课也很难,”她结结巴巴,紧张地甚至无法呼吸,紧张到把心里的感觉和盘托出,“您看我头上的小猫爪儿还在吗?”

    顾以宁垂目去看她的发髻,今日她戴了那只淡黄色的小鸭梨,是可爱的,也是可气的。

    他低低地说了一声不在,身前的小姑娘却缩了缩脑袋,似乎快要窝进他的怀里,扭过头,仰头看他。

    “不在就对了……”她蹙着眉,眼下的肌肤晕染了一片婴儿粉,连带着眼尾也微红,“我的心里像是有一百只猫儿爪子在挠,好不自在。”

    她仰着小小的,可爱的面庞,像是一朵半开的花儿,鲜润而稚柔。

    顾以宁垂目,视线在她的眉眼间停留,过了一时,却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手掌心轻脱出来。

    “方才不该跑的太快。”他抬起手,轻轻地覆上她毛绒绒的脑袋,揉了一揉,“歇一歇。”

    手心里那份冰凉骤然脱出,怅然若失萦绕上了心头,烟雨舒了一口气,小声儿说,“我跑的不快……”

    顾以宁嗯了一声,转过了脸。

    他靠着门坐,一双长腿长的无处安放似的,他仰脸望着那一束从窗子缝隙里照进来的光,侧脸的弧线美好的像雕刻一般。

    “同你说个秘密。”他的声音轻缓,“这间屋子里有两面是圣贤书,另外两面堆叠的,是志怪小说、堪舆地理、星象天文……”

    小舅舅不靠在耳畔说话了,烟雨的心跳便慢了一些,她被勾起了好奇心,小声儿问他:“您读过这么多书,一定知道月亮上有什么。”

    顾以宁唇角微仰,“有小玉兔捣药……”

    烟雨扭头瞪他,表示不满,顾以宁不回头,却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眼眉间就带了一点笑。

    他说好了,不闹,“月亮上凹凸不平,有八万两千个工匠在上面修月亮。”(1)

    烟雨惊呆了,扭过头问他,“月亮上有这么多人,不怕掉下来么?他们饿了渴了,有吃的么?”

    “不光有珍馐佳肴,月亮上还有七样宝石。”顾以宁的嗓音安宁,像是在烟雨的面前铺开了一片清朗月夜,“每一样都是宝贝。”

    烟雨有些憧憬了,“我也想去月亮上挖宝石……”她艳羡地扭过身,把自己的爪子搭在了小舅舅的手臂上,眨眨大眼睛,“他们怎么上去的啊?”

    “神仙背上去的。”顾以宁道,也转过头看她,眼神温和,“好了,讲完了。”

    烟雨还没有听够,若有所思地扒在小舅舅的手臂上想了好一会儿。

    “我也跟您说个秘密。”静谧的藏书室使人生乏,她慢慢把脑袋搁在了小舅舅支在膝头的手臂,小声说着话。

    “我小时候呀,灶房里有一个筒样的盆子。我娘亲说,起初她觉得这盆生的奇奇怪怪,不知道做什么好,就将它放在了后山,后来有一日,忽然瞧见里头有十来个银锭子,我娘亲就把银锭子拿回了家,后来再过十天半个月又去看,又多了许多银锭子……”

    “我娘亲起初不敢用那些银子,可我又害了病,急等着用,就全都花了,后来也没人找……”烟雨的声音很轻,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我娘亲说那个盆子就是个聚宝盆,一直生了很久的银子,就靠着这些钱,我的病也治好了,房子也建好了……”

    她把头靠在小舅舅的肩膀上,声音渐渐地低下去。

    “那个盆后来就不见了,可我还记得它是粉彩,上头绘了长寿星和麻姑……可是样子很奇怪,不像盆,倒像是个筒……”

    “也许是箭筒。”顾以宁的声音很轻,像是漂浮在那束光里。

    烟雨困乏了,脑袋在小舅舅的手臂上蹭了蹭,“您怎么知道呀?”

    顾以宁哦了一声,眸色澹宁。

    “我猜的。”

    第44章 .去偷月亮待夕阳落进江面,我就背你去……

    小鸭梨呆在烟雨的发髻上,猫儿爪子藏进了她的心里。

    也许是夏日午后的轻热太过温吞,也许是珠玉在侧使她安心,烟雨心安理得地打起了盹儿。

    又做梦了。

    还是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湿漉滑腻的石壁,生着铜青色的苔藓,渴极了的小孩子,稚弱的小手血迹斑斑,在石壁上胡乱抹了把水,搁在唇边上吸吮。

    呼呼呲呲的声音在耳朵里钻进钻出,再后来就陷入了死寂,小孩子困乏地睡了过去,再睁眼时,仰头便见头顶那片黑寂的天,似乎在被什么捶打着,颤动着。

    她从梦里挣扎出来,眼前一片迷蒙。

    眼睫霎一霎,泪珠便滚落在了一片天青色的湖纱上,须臾便消融了,那一处衣衫便愈发深沉清润。

    脸颊下的温热手臂动了一动,窗子缝里投射过来的一缕光,在地上晃了一晃,将她拉回现实。

    她枕着的,好像是小舅舅的手臂。

    她懵然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清隽的眼眸,探寻地望着她。

    “小舅舅,我又做梦了。”她说,嗓音近似呢喃,仰着的眼睛里盛着惶惑,“我想偷一个月亮,挂进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