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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之诚 第228节

    “以前有,现在恐怕不。”

    陈家树的视线集中到孟负山脸上。

    “警察。”孟负山说。

    “对,警察……我们的柳先生,在宁市有了点小小的麻烦。他的势力在宁市或正被警察盯梢,或已然伤筋动骨,无论是哪一种,他都需要和我合作,再度搭建起前往宁市的地下桥梁来。”陈家树拿指头敲打桌面,“时代不同了,海内外的传奇人物也要谨慎。”

    黑暗的世界里,柳先生当然当得起一句“海内外传奇”。

    孟负山沉默片刻,又说:“也许不止宁市……”

    他想起琴市。

    陈家树为了试探他,引他前往琴市绑架傅宝心。他下功夫去了解过傅宝心。知道傅宝心有一个多年前失踪的jiejie的傅宝灵。

    从种种蛛丝马迹看,傅宝灵的失踪正是柳先生的手笔,如今傅宝灵的肾,也正在陈家树的肚子里。

    纪询接触过傅宝心,纪询会发现对方家里的疑点吗?

    纪询会。

    因为他是纪询。

    再联系之后琴市的一起上了新闻的港口爆炸案……也许……很有可能……柳先生已经被警方的人抓住了尾巴,警方正拿着探照灯在黑暗中搜寻柳先生这座巨船。

    这艘航行在海洋之上宛若宫殿的巨轮,并没有它看上去的那样坚不可摧。

    陈家树先是微微皱眉,接着哂笑:“不至于。真到了那种情况,柳先生还能一如既往的开派对?还有心情在这里看赌场?”

    孟负山看了陈家树一眼,闭口不语。

    陈家树固然谨慎,同时也自负。自己的话是唯一的参考,却不是必须的参考。说得过多,过于积极,只会引起陈家树的怀疑。

    他们的谈话结束了,他也吃完了早餐,便放下餐具,站起来同陈家树道别。

    陈家树没有挽留。

    孟负山走时朝浴缸处看了一眼,晨晨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缸死水,动也不动。

    他出了房间,站在走廊。

    走廊里没有人,四下里只有挂在墙上的画和兽首,以僵板空洞的目光跟随着他,注视着他。

    他回想着自己和陈家树的对话。

    我的猜测应该没错。

    只要有纪询在,他就不会让犯人简简单单就逃过。

    但说不通……

    既然柳先生已经被盯住了,为什么柳先生不暂时蛰伏,反而主动和陈家树接触,和陈家树合作?

    合作生意都是为了钱。

    柳先生还缺钱吗?

    柳先生不缺。

    不缺钱,也不缺权。

    他是这座船上的无冕之王,所有上了船的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那个入口狭小而肚子极宽的大厅,就像一个口袋,站立在入口处的柳先生,那黯黯的一道影子,则像是这个口袋的抽绳……

    抽绳抽紧,要人死;抽绳放松,要人疯……

    一道灵感如同电流,突地蹿过孟负山的后脑勺!

    被警方盯梢的情况下,以任何正常人的正常思维,都会选择暂避锋芒。

    柳先生当然也有正常的思维。

    那么他迫切地同陈家树合作的原因就很可能是——

    祸水东引,金蝉脱壳!

    他想要让势力根植宁市,同样搞走私生意的陈家树,成为自己的替罪羔羊!

    第二零四章 孟负山依然,询因等待中。

    没有错……!

    全都说通了,柳先生的目的,100%就是借陈家树而脱身!

    他与陈家树合作的,不止是陈家树的生意,陈家树的航道,还是陈家树的命!

    因为只有死人,才能在关键时刻闭上嘴巴,不乱说话引发更多的问题。

    理清了前后的孟负山先是激动,但激动马上冷却。

    他更缜密地思考着眼前一切:

    柳先生布置的这一计划,固然阴毒,但有个无可避免的漏洞……

    至于陈家树,我去告诉他这些……不,没有必要……陈家树不会相信的……我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我的推理,我所有的推理,都建立在我对纪询的信任之下……

    “咔嚓。”

    背后的门打开。

    走廊上久久徘徊的孟负山转回头,看见陈家树的房门打开。

    从门里先走出来一个女人,是晨晨;接着又走出来一个男人,是阿宾。

    陈家树要休息了,阿宾送晨晨出来。

    走在前头的女人出门时脚尖被地毯绊了一下,趔趄差点摔倒,身后的阿宾及时抓住对方的胳膊,将人扶住。

    穿白裙子的女人有头黑亮的长发,长发之下,是张白净小巧的脸蛋,或许是置身船只,久未晒太阳的缘故,她的皮肤有种透明的感觉,脸颊底下,脖子部位,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像是蝉的翅膀,伶仃脆弱。

    但主人的外形与其性格,似乎并不相似。

    孟负山看着被扶稳的晨晨直接将手臂从阿宾掌心拽出,一句道谢也没有,一手按着墙壁,径自往前。

    她行动不便,宛如盲人……

    为什么这里的每个女人都要眼蒙绸带?

    某个想法自孟负山脑海深处浮现,他不寒而栗。

    这时阿宾看见孟负山,他对孟负山淡淡点头,转身回去。陈家树房间的门重新被关上,这道合拢的门,昭示了一个真谛——谁是自己人,谁是外人。

    每个人都有其信任之人。

    我信任纪询,陈家树信任阿宾。

    想要说服陈家树不和柳先生合作,必须先行说服阿宾,让阿宾影响陈家树。

    然而阿宾不过是一块没有思想的盾牌,盾牌怎么会去影响主人?

    *

    晨晨穿行在走廊里。

    她的手指按着墙壁,年年月月地按着这里,墙壁上的画框、兽首的位置也跟着默契在胸,谙熟于心。无论上边的摆设再怎么更换,也不会像最初一样,割破她的手指,牵绊她的脚步。

    她娴熟地走在这条走过无数次的走廊里,进入电梯,按下楼层。

    这是3楼,3楼是来此的贵宾的位置,每一间都是宽敞的,有阳光照拂,有清风穿堂的房间。她们时时会来到这里,但这里永远都不会是她们的位置。

    她们的位置在-1楼。是个在甲板之下的逼仄的地方,是明明有窗户,窗户却不被安排在她们房间的地方。好像眼睛瞎了,人就不再需要阳光了。

    她进入摸索着一路向下,在日日走过的道路上再走一遍,终于来到甲板之下。

    非自然的通风让这里的气息总是浑浊,压抑,催逼着生活在这里的人尽量往上,不惜一切地往上,去呼吸新鲜的空气,听海浪拍打船舷……知道自己正置身何处。

    她走着走着,突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量往旁边拉去。

    她没有反抗,尽管对方尖尖的指甲刺得她手臂有点疼。她早已知道身旁有人。人的感官系统是平衡的,一旦视觉开始不好用了,其听觉、嗅觉、触觉就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她听到了来自旁边的沉重呼吸,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是米蜜。

    晨晨想。

    米蜜喜欢喷浓烈的香气,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不一样,这里的大多数人喷的香水都很淡,淡到寂寞,如同老鼠一样,宁愿尽情地贴在壁脚,融入阴影,也不愿意被别人注意到自身的存在。

    唯独米蜜。

    她的香水霸道,浓烈,隔得老远,就向人宣告她的存在,走了老久,香水不散,她就仿佛还站在你身边。

    “晨晨——”

    米蜜张口唤她,一股很甜腻又带着发酵过度的腐烂气息喷来。

    米蜜爱喝酒,经常陪着客人豪饮,久而久之,嘴里就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香甜和腐烂,大约是果子熟透了的味道吧。

    “我找到了一个好出路。”米蜜说着,咯咯笑了起来,“有个好心人,说要带我离开这里。这里实在没意思,我已经厌烦了,你要不要跟我走?我和我那好心人说说,想来要他带两个美女走,也没什么困难的,一个的代价都付了,还怕付第二个的代价吗?”

    她是醉着,还是醒着?晨晨想。不,与其想这个问题,不如想,她真的是米蜜吗?

    香味很简单,只要喷洒同款香水就可以了。

    声音可以录制、可以模仿。

    口气、体型,也可以伪装;甚至面部,都能贴上仿真人体面具,装饰出相同的轮廓。

    骗术真是防不胜防。

    不过她有一种独特的识别骗术的方法。

    晨晨摸上米蜜的脸,顺着米蜜因为激动突突直跳的发热的脖颈,摸到下巴,摸到鼻子,再摸到那层蒙着眼睛的布。

    这层蒙眼的布,很少被摘下,它被摘下的时候,往往不是出于那些贵客的好奇心。

    那些贵客,或许感觉到了什么,很少摘下她们眼上的绸带。

    仿佛绸带下蒙着的不是眼,而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多多少少,会遭逢不幸。

    她解开米蜜的绸带。

    这些绸带往往是被她们自己解下,被她们互相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