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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慕朝。 在旁人的口述中, 慕朝狂妄自大, 目中无人,杀人从来只看心情不问缘由,坏得直白又蛮横。 在亲身的相处中,慕朝并非天生无心无情, 也并非杀人如麻,他虽然毒舌,但也会有柔软的一面。 但无论是她曾经所认知的哪一个慕朝,都不该像现在这样,被锁在暗无天日的岩洞,脆弱地仿佛一触即碎。 他的眼里没有不耐,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茫然,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遭遇这样的事,他枯坐着,盯着虚无的空气很久很久,才终于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啊……” “啊……” 像是想说话,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咿咿呀呀”了好一阵,又恢复了沉默。 许久,江雪深才终于听到他呢喃了一声:“疼。” 像是捕捉到会用的字眼,他张了张嘴,又念了一声:“疼。” 江雪深在雁归山听讲课时,曾听长老说过,慕朝是天生地养的魔,是滋生于死地之中的邪祟。 他不会讲话,不会走路,唯一的本能只有那一身蛮横的魔力。 那时候就想过,这样的小魔头,该怎么生活,怎么长大,又该以怎样努力的方法才能变成正道心中“安全”的存在。 他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从死地之中爬出一线生机,第一次见到蓝天白云,第一次见到璀璨光芒。 他就是一个初生的孩子,茫然无措,又好奇不已地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一个不接纳他的世界。 他不会走路,或许要爬上很久,才能遇上一个人,学着别人那般,一步步跌跌撞撞地踩着步伐,跨出自己的第一步。 他不会说话,或许要从牙牙学语开始,学着每一个字的声韵,一遍一遍在无人的黑夜磕磕绊绊地蹦出几个干涩的词,组成第一句狼狈的话。 但她不曾想过,他会这样狼狈青涩地将“疼”这个字眼缠绕嚼碎,再干净地念了出来。 他说:“疼。” 若这不是一场梦,或者,若她在这场梦境中拥有绝对的自主权,那她一定轻轻抱住他,学着他的样子轻轻拍着他的背,告诉他:“我帮你呼呼。” 呼呼了,痛痛就飞走了。 你会不会不疼了? 但她并没有能力掌握自己的梦。 江雪深只能一直陪伴在慕朝身边,清醒地等待着每一个黑暗的流逝。 那些人走后,每天只会在固定的饭点打开篱笆,投入几个馒头,然后又会锁上铁奇葩。 偶尔也能从他们口中听到一些外界的事情。 比如村口的张老三又与谁家的媳妇儿偷了情,比如谁家的孩子出息了,被仙人选中去修了道。 张口闭口的家长里短,听得江雪深耳朵都生了茧。 但慕朝却有些乐此不彼。 那些人每一次的到来,都可以让他稍微填腹,还可以让他抵着舌尖,简单地学上几个词汇。 江雪深看着他笨拙地说着:“我……这里…好……”这些断断续续的词汇。 练成一句通顺的话时,他还会开心地弯了弯眉眼。 她也不知是不是该觉得有些难过。 只能轻轻叹气道:“慕朝呀,这要让你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会说什么。” “慕朝呀,但愿这不是你的人生。” 慕朝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蓦地抬头在黑暗中扫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又垂下了头,盯着无法结痂的手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些人除了到饭点会扔点馒头,确保慕朝饿不死外,只有在需要血的时候会出现。 不止之前抓他进来的那几个,有时候是村中的老人,有时候是妇人,有时候甚至是小孩。 一刀一刀重复将愈合的伤口破开,取走一碗一碗的鲜血。 慕朝像是全然不敢反抗一般,任他们予取予求。 一开始,有些胆小的村民并不敢做这件事,但做的人多了,也没见有什么反噬。 这孩子的鲜血可以治病,可以解读,甚至可以消除疲惫。 这是人血能做到的吗? 显然不能。 所以……他不是人。 对一个不是人的小怪物,没必要留有什么善心。 他就与天上的飞鸟,水里的鲫鱼一样,只是动物,不过恰巧与人类有那么几分相似。 但人类的贪心向来不可低估。 江雪深想不到,慕朝就这么被关了整整五十年。 曾经的青年都渐渐老去,他却还是孩童的模样,只是稍微成长了一下。 衣服与鞋子已经极其不合身,挤得他有些扭曲。 这日,又落了一场雷雨。 雷声轰鸣,震得山地不停震动。 慕朝向来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的情绪,就连被割腕取血时,都是睁着一双大眼,满目的懵懂。 只有在打雷时,才能见到他的恐惧,虽然只是有点恐惧,但也已经足够好玩。 村里地孩童因此总是爱在雷雨天,拖着锁链,将他捆到孤树下。 有好几次雷几乎就劈在他的头顶。 甚至有那么一次,雷就劈在他的身上,那是一种比放血还要难以忍受的痛楚,一瞬间,像要抽离他的灵魂,击碎他的天灵盖,要将他周身的血液全部释放。 慕朝害怕打雷,讨厌打雷,从普通的讨厌,变成了听到就小脸煞白,眼睫微颤,浑身发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