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9)

    仇恨使人盲目,愤怒使人失去理智。

    身体的伤痛和嫡长子的外放立时引燃了齐丞相胸腔里的熊熊怒火。

    他目眦欲裂地瞪着眼,眼前一阵阵发黑,却还得硬.挺着不叫自己昏迷过去,但理智却也在这一刻到了崩溃的边缘:竖子岂敢!

    父亲,您先冷静。齐彻劝慰道。

    可齐丞相又哪里冷静得下来?

    他这刚受伤,元帝就直接下旨一贬一奖,将他的儿子外放去穷山恶水的渭县,却封沈泰的儿子为司隶校尉,这不就是笼络沈泰,来羞辱自己?

    嫡长子若有这份才干,能做出一番政绩,他也不至于这般怒。

    可嫡长子空有一肚子才华,装的却都是风花雪月,而渭县距京城十万八千里,他便是想助长子一臂之力,也是有心无力。

    齐丞相气昏了头,满脑子只想让元帝笼络沈泰的计划落空。

    因此,将之前与齐彻商议安排去皇宫真行刺的刺客转而对准了沈江亭只是人不能死在路上,要死,只能死在京城。

    秋昀还不知道齐丞相要置他于死地。

    他带着随风和陛下赐的小李子回到院子,随风问他要不要回趟侯府,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侯爷。

    秋昀不太想见沈侯爷,但沈夫人是无辜的。

    他穿来那日,沈夫人在他耳边所说的话就能听出沈夫人跟沈江亭一样都不知情。他思忖了片刻,把小李子留在了齐府,带着随风去了侯府。

    侯府那边已经知道秋昀被封为司隶校尉一事。

    沈侯爷以谢恩名义匆匆赶去皇宫面圣了,只有沈夫人在府中。

    沈夫人一见到儿子,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跟上次回门时为儿子委屈和心疼不同,这次是喜极而泪,她不住地拉着秋昀的手,又哭又笑,直说陛下圣明。

    秋昀微笑地听着沈夫人说。

    只是说着说着,沈夫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抬手拂过儿子的脸,温柔地看着儿子俊俏的脸,轻叹道:苦了我儿了。

    她说:你爹那个混账东西,触怒陛下却牵连了你,不然,你本该年底与你表妹成亲的。

    古代讲究亲上加亲。

    沈江亭的外家舅舅有个表妹,小沈江亭五岁,只待表妹及笄便嫁来侯府,奈何陛下一封圣旨下达,俩人的婚事就此作罢了。

    娘。秋昀抬眼看向丫鬟和随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待得下人都退去,他才抓.住沈夫人的手,低声道:这话您以后莫再提,我今日回来便是来看看您,顺便跟您说一下,我一切安好。

    前一句沈夫人听懂了,可后一句她没懂。

    正要问问儿子这话是什么意思,秋昀却已经站起身来:娘,儿子不孝,今后不能常伴于膝下,望您见谅。

    说罢,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便大步离开了。

    回到齐府,一下马车却见得府门口停放着一辆马车。

    有小厮来回忙碌,往车厢里装载包裹物什,其中还有琴,秋昀见状,抬步正要询问这是要做什么,恰时一袭青衣的齐衡握着折扇与齐彻并肩而出。

    齐衡的情绪有些低落,眼眶还泛着红。

    见到他回来了,齐彻拱手道了句大嫂,齐衡却是强打起精神,勉强笑道:沈公子,我正欲派人寻你,想邀你去庄园同游两日,你欲如何?

    现在?秋昀诧异地问。

    二弟见我心情苦闷,便建议我出去放松心情。齐衡幽幽叹息一声,走到他近前:我想着三日后就要出京赴任,也不知何年才能回来,觉得二弟建议不错,便打算邀昔日好友同游当告别,日后忆起可作为回忆。你我虽是身份尴尬,然短短几日相处却甚为融洽,衡心中早已经将你视作好友,就是不知沈公子意下如何?

    秋昀瞥了眼少年老成的齐彻,父亲重伤在床之际,不让兄长在床前尽孝,却建议兄长出门散心?

    他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古怪,便问道:二弟也去吗?

    二弟走不开,父亲伤重,需要他cao持府内事物,替我在床前尽孝。

    齐衡大约也意识到这个时候出门有些不好,又解释了一句:这也是父亲的意思,他说一想到我不日就要离京,看到我心中难受影响伤情,便让我出去住几天,免得到时我走得也不安心。

    秋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寻常父子,得知儿子要远行且归期不定,不把人留在身边多看几眼怎地还往外赶?他一时想不透,却也觉得这是个机会,便应下了齐衡,也忘了招呼小李子,就直接坐上了马车。

    此时夕阳西沉,长街却一片幽静。

    马车辚辚,从齐府启程出发,秋昀倚着车厢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哒哒马蹄声和脚步声,掀开车帘瞧去,就见顶盔贯甲的统领率禁军挨家挨户地搜罗,弄得民心惶惶。

    昨夜刺客逃跑,京中便戒备森严起来。

    见得这一幕,他灵光一闪,刺客!

    坐回车厢,他对齐衡说先小憩片刻,便陷入思忖当中,那个子虚乌有的刺客,让齐丞相接连吃了两个闷亏,还差点丢了性命。

    以齐丞相的为人,定会找机会回敬给陛下。

    他代入齐丞相的思维往下延伸,就会找机会用死士把这个刺客坐实,再潜进宫刺杀陛下。

    若是能伤得陛下,也算是报自己受的那一剑,失败也不要紧,却能恶心陛下,反正有先前刺客逃逸一事,就算陛下知道是他做的也没证据,

    可陛下突然一旨委任诏书,像是在笼络沈侯爷。

    齐丞相重伤卧床,不便探查沈侯爷心意,加之怒火攻心,定然会直接把沈侯爷被收拢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而其中的关键,就是自己!

    若真的如他所想这般,那他这次出城,大概率是回不来了。

    只是,齐丞相又怎么把自己的死嫁祸到陛下头上继而让沈侯爷深信不疑呢?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经过城门守卫检阅,从城外一路前行,终在夜雾笼罩时到达二十里外的山庄。

    山庄里的管家匆忙出来迎接,又吩咐小厮前来搬运马车上的物什。

    秋昀跳下马车,借着檐下灯火放眼眺望,山庄坐落在青山寺的山脚下不远处,长长的围墙圈住一方领土,将竹林古松流泉和一片桃花林收入囊中。

    管家退到一边,道:大公子,厢房已经收拾了出来,晚膳也准备好,您是先用膳还是先回房歇息?

    说到膳食,秋昀摸了下肚子。

    从宫中.出来后,便只在沈夫人那喝了几口水,这会儿腹中空荡荡的,着实有点饿了。

    先用膳吧。他说着,看向齐衡。

    齐衡一摇折扇:那就先用膳,正好我有话要与你商量。

    与此同时,宫中陛下先后收到两条消息。

    其一是沈江亭和齐衡出城一事,其二是齐府后厨小厮赶着马车出了城,城门守卫收了银子,草草检查了一下马车就放行了。

    听完后一条消息,陛下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蹭地站了起来:暗六暗八可随候在身边?

    暗八随行,暗六被沈公子留在了齐府。

    那你先带着暗二暗三暗四暗五不行,朕要亲自去!说着,他仓皇地就要往外走,不经意被脚边的椅子绊了一个趔趄。

    暗一飞快起身扶住他,却被他一手甩开:暗二,去通知付闻卓,带上轻骑队随朕出宫。

    陛下。暗一忍不住劝道:这事您派付统领去即可,您是万万不可出宫冒险。

    闻言的陛下目光一厉,阴鸷地迸射向他:朕吩咐暗六贴身保护沈公子,他是怎么做的?还有暗七,这么重要的消息,朕不信齐治那只老狐狸事先没做过准备,那他为何到现在都没递来消息?

    话落,他宽袖一挥,大步往外走:沈江亭要是出一点差池,朕要活剐了他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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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陛下,请自重(11)

    南朝没有禁宵限制, 以往一入夜城内热闹也不减。

    只逢城内戒严,城门更是早早关闭,还派遣了不少禁军加以守卫, 暮色一降临,除了巡逻的守卫, 清冷的长街更是见不到一个人影。

    突然, 一串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如闪电一般席卷过来。

    为首之人身披黑斗篷,兜帽遮住了脸, 只露出尖细白.皙的下巴, 他出示了腰牌,守卫的将领凑近一看,当即大喊一声:开城门。

    伴着吱呀一声。

    城门大开, 轻装上阵的一大队人马立时飞奔而出。

    夜色极浓, 浓得伸手不见五指,这队人马很快便融于黑夜之中。

    近郊的山庄里, 用过晚膳的齐衡跟秋昀商定, 前半夜休息, 五更天登青山去观云楼观赏晨曦,晚些时候可去青山寺歇息吃顿斋饭, 在等候他几个好友之际还可闲游附近景色。

    青山寺后山有一片梅花林, 正逢最后花期, 也不容错过。

    秋昀对这个安排并无异议。

    只是他临走前, 还是问了一句:这安排是你决定的还是?

    往年得闲,我也带家中弟弟meimei这般安排过。

    齐衡不解他这般问的用意,还是解释了一番:meimei们身子娇柔,由轿夫抬上山峰, 我与二弟边休息边沿着石阶攀爬,三弟还小,精力充沛跟只猴儿一样,上蹿下跳的。

    他说着,似是忆起了那些画面,唇角不自觉向上扬起,连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端齐衡这般神情,就知他对家人极为信任。

    如果秋昀猜得没错,那齐衡信任的家人却是在利用着他,若叫他得知了真.相

    秋昀意味不明地勾了勾,温声道:时辰不早,你早些休息,我也回房了。

    夜越来越浓。

    秋昀在随风的伺候下洗漱上.床。

    随风守在旁边的软塌上将就着休息,他躺在床榻上想了些事情,便将意识沉入浅眠当中。

    半睡半醒间,细微的异响忽然从房屋之上响起来到这个世界他睡觉一般不吹蜡烛,因此听到动静,他没急着睁开眼,只听到了软塌那边起身的动静。

    是随风。

    他似是也察觉到了屋顶上的异样,起身看了下仿佛还在沉睡的秋昀,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一道黑影在随风眼前掠过,他没急着追上去,什么都没屋子里的沈公子重要。

    那道黑影见他无动于衷,又折返回来亮了下腰牌,随风见之,脸色一凝,当即追上黑影,出了山庄又行二十余米,就看到一队人马仿佛像是黑夜的使者,与浓稠的黑夜融为一体。

    暗八见过主子。随风见得为首身披黑斗篷之人,立时上前单膝跪地。

    黑斗篷没有摘下兜帽,只是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面前的暗八,沉声问道:你跟在沈公子身边,可察觉到山庄或附近有什么异样?

    随风低头回应:回主子,一切都正常。

    兜帽下的人皱了皱眉,难道是他杞人忧天了?

    城门守卫放行的齐府马车只是正常的出城?

    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你可知沈江亭明日的安排?

    知道。随风说着,便将先前齐衡的安排一字不漏地讲给马上之人听。听完后,马上的人扭头看向沉睡的山峦,观云楼,青山寺

    暗二暗三暗四,你们留下来暗中保护沈公子,轻骑队也下一部分人下,剩下的随朕上山。

    陛下不可!付统领驾马上前:天黑山路难走,且也不知山中是否危险,为防万一,陛下您在此等候,就由我等前去山中探查。

    付统领虽是不知陛下为何这般看中那沈江亭,但陛下这般做定是有理由的。

    只是不将危险排除,陛下也不放心。

    还是付统领提出了建议:不如派人去通知山庄的人,就说昨夜刺客藏匿于山中,属下先派人堵住山路,又着人回京调遣人马再行搜山之举?

    却也是个办法,不过陛下思忖片刻,唇角一勾:去将放行的守卫和齐府驾马车出城的小厮抓起来,若山中无危险便罢,可要是真藏匿了死士

    最后一句话他拉长尾音,唇角蓦地一撇,冷哼一声:正好昨夜的刺客还没抓到!

    说罢,他双.腿夹紧马腹,甩动缰绳:去山庄。

    这边的秋昀等了半响不见随风回来,也没听到打斗声,正琢磨着是不是有人将随风引走好单独来对付他时,随风回来了。

    对方似是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还在沉睡,便轻手轻脚地回到软塌上躺下。

    只是躺下不久,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他门外:沈公子,沈公子

    扣门声伴着齐衡的轻唤,他佯装被动静惊醒,睁开眼就见随风已经下了软塌去开门,齐衡小声问了一句:你家公子醒了吗?

    随风扭头看了一下,正好对上秋昀投来的目光,道:公子醒了,不知齐公子这是?

    陛下来了。齐衡压着声音,堪堪能让里头的人听到:随风你赶紧伺候你家公子洗漱,随我去见圣。

    秋昀听到这话,愣了好一会儿。

    陛下怎么就来了?怪不得随风方才出去那么久。

    不是,上次想出城,还没上马车就被召进宫,这次出城刚歇下就直接追来了,陛下这是对他有心电感应吗?知道他想死遁脱身?

    秋昀匆匆洗漱,衣冠整齐地随守在门口的齐衡匆匆赶到前厅,还没靠近,就见门厅外把守着四个持刀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