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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枝记 第93节

    阿素知道如今长安初定,百废待兴,李容渊方登基,定有许多事要做。她乖乖地躺好,疲惫一阵阵涌上来,隐约听到帐外有脚步声和话语声,似乎是李容渊离开了,另换了人守着她,只是她没什么力气再坐起身去看。

    不过也并没有让阿素揣测很久,很快帐帘被掀开了,望着在榻边坐下的一双关切人影,阿素一下开心起来,原来阿耶和阿娘竟一起来了。

    第167章 龙凤

    元子期身披银甲, 面容染血,身上犹带着硝烟的味道,然涤荡的烟尘中凝视她的眼神却是柔和的, 令人安心。

    止住阿素欲言的话语,元子期低声道:“可好些了。”

    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和自责,显然是后悔没有照顾好她,安泰的眸子里也带着泪光, 满是疼惜。此刻阿素忽然体会到, 耶娘爱她一如往昔,即便她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在元子期和安泰心里,她依旧还是那个偎依在身边撒娇的小女儿。

    一颗心被涨得很满,阿素有些哽咽道:“一切无虞, 请耶娘务必安心。”

    虽听得她这么说, 元子期依旧没有放下目光中的隐忧,这时阿素方发现, 他的左肩似是被箭羽贯穿, 有鲜血透过重甲缓缓渗出来, 无怪方才她似是闻到那么重的血腥气。

    惊得猛然起身,阿素感到肩膀上的重量,安泰用湿帕子给她擦了把脸,将她重按回榻上,嗔道:“起来做什么, 这会可不能受风。”

    见阿素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元子期安抚道:“小伤而已,算不得什么。”

    听得他的声音中气沉稳,阿素略微放下心, 安泰笑道:“瞧你们爷俩,皆是一般的顾人不顾已。”

    虽是打趣儿,她的眸子里却泪光盈盈,这会阿素打心里生出一股死里逃生的庆幸来,也许冥冥中真有神明,保佑这来之不易的团聚。

    许是感到她方才的不安,外间隐隐响起婴儿的啼哭,元子期和安泰对视一眼,表情是期待而惶急的。

    阿素百感交集,低声唤人,身材健硕的妇人小心翼翼抱着两个襁褓走进来,正是方才那个奶娘。柔软的锦缎中露出两张红润的小脸,初生的婴儿尚不会睁眼,吃饱了在奶娘怀里不安地蹙眉。

    阿素撑着起身,两个孩子已叫元子期和安泰接了过来,意外地,婴儿竟停了哭闹。

    见耶娘那样认真地哄着自己的孩子,阿素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元子期稳稳地抱着襁褓,奶娘瞧见他眸中欣喜,在安泰身边道:“一位是小娘子,一位是小郎君,当真是龙凤成双。”

    第168章 惊变   寰极之上那样冷清孤寂的地方,她……

    安泰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  忽然就想起自己生下阿素那年,也是这样将她疼惜地抱在怀里,心中感慨万千。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  她的小女儿也为人母。而这其中的经历,岂常人可以承受, 好在上天庇佑,让他们一家人团圆。

    阿素见安泰泪光闪闪,  心中也有说不出的滋味, 如今当真做了母亲, 她终于懂得了耶娘的不易。见两个孩子都睡得安稳,阿素忽然想起少了些什么,从方才到现在, 她都没有见到元剑雪。

    再环顾了一周,  果然并不见元剑雪, 阿素禁不住惶急道:“阿兄可好?”

    安泰将孩子交还给乳娘,拿帕子给她拭了拭额上的细汗道:“别忧心, 你阿兄一切皆好。”

    见阿素还是不肯放心,  安泰轻声解释道:“突厥人冲进城的时候, 他去寻了永仙,方才报信来,已将人妥善安置,这会又在城外布防。”

    阿素一怔,心中想,  阿兄果然是既重情义,  又有担当。

    如今家人皆好, 她一颗心也可以放回肚中,有心要好好抱一抱自己的孩子。

    终究是拗不过她这个亲娘,  奶娘小心翼翼地将两个小小襁褓都放在她怀里,阿素用力搂着,望着怀中两张娇嫩的小脸,一时间觉得便是为他们豁出命来也值得。

    长安城中经历如此浩劫,离乱的百姓更需要圣明的英主,就在孩子出生的第二日,李容渊在太兴宫中正式登基,李氏王朝迎来新的主人。

    而她也不再是魏王妃,而是要做他的皇后。

    如今李容渊的兄弟之中,李承平与李延秀身死,李静玺通敌叛国,终身圈禁于高墙之下。

    这一世诸人虽经历不同,但结局却何其相似。只是再次走上这个位置,阿素的心境却有极大的不同。

    自古皆云君王为孤家寡人,寰极之上那样冷清孤寂的地方,这次她不愿他一个人。

    唯一的遗憾是,她没能将这样的心意,告知她最爱的阿婆。

    窦太后薨逝是在孩子出生那日,安泰怕她忧思过重,将这事瞒下来,自己哭得不能自已,在阿素面前却一点儿没流露,直到孩子要行洗三之礼。

    因她早产,身子尚弱,又为景云帝守孝,册后典仪便延后。但孩子的洗三之礼不可不办,阿素也想让阿婆添一添喜气,然而同安泰说起时,却发觉她的阿娘红了眼眶。

    心中隐隐有个预感,阿素想开口问,望见安泰的神情,心中已然通晓了,最爱她的阿婆也已不在了,眼泪便簌簌流了下来。

    这可叫安泰更心疼,见阿素不知所措地抱着孩子,眼泪却止不住流,心里更有说不出的滋味。

    好在身后有人扶住她,是李容渊。

    他一来,阿素便尽力止住哭,她不愿他忧心。李容渊却很懂她的心事,命奶娘将孩子抱起,又宽慰安泰道:“有我在,姑母可放心。”

    安泰也知道,若她在这,更惹阿素伤心,便与奶娘和孩子同去。

    李容渊走到榻边,阿素不愿让他见自己憔悴的样子,别过脸去,却感到他用力将她揽入怀中。

    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阿素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她难过伤心的时候,他总是这样陪着她。

    温热的泪水浸润了他的肩头,李容渊低声道:“想哭便哭出来罢,九哥哥在,九哥哥陪着你。”

    阿素鼻腔一酸,更多的泪水涌出来,然而却感到释然,在那一刻,他们是心意相通的,她的悲伤,他感同身受。

    执意为窦太后守丧,阿素取消了册后典仪,只受皇后的金印宝册。窦太后的离世是阿素心中最大的伤痛,但见阿娘悄悄落泪,她反倒坚强起来,知道这时需成为阿娘的依靠。

    但孩子的洗三之礼不可不办,这也是窦太后的遗愿。

    到了洗三的正日子,阿素先焚香祝祷,向天告念,方让奶娘抱走孩子。

    太兴宫中早已一切齐备,因在国丧,一切从简,但毕竟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重要的仪式,大赦天下,群臣均上表,恭贺连得皇子皇女之喜。而到了正礼的时候,先是由宫官主持祭拜天地,然后由安泰抱着两个孩子,亲手放入金盆之中,那里面早盛好了用艾叶煮的香汤,侍女们轻柔地为婴儿们擦洗,之后再由安泰抱着,接受内外命妇们献上的金银锞子、金锁片、金手钏等响盆之物。

    等到这一通繁琐的仪式折腾下来,即便有阿娘料理一切,阿素仍累得精疲力竭。这会安泰与元子期已经回府,李容渊批完文书,见她靠在榻上,明明已困得睁不开眼,还强撑着给孩子打扇,不免有些心疼。

    青窈是极晓事的,见状便上前,唤了两个奶娘一前一后,将孩子抱了起来。那日阿素被李承平抓走,青窈拼死相护,磕得头破血流,幸得未死,叫入城寻永仙的元剑雪救起,得以回到阿素身边。然而琥珀却香消玉殒,叫阿素难过不已,安顿了她的老父,又为她立坟迁葬。

    青窈带人走后,阿素感到点动静,一下便清醒了,蓦然坐起身子,却感到李容渊在她身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道:“怎么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阿素赧然,确实没什么经验,如今照顾两个孩子,已够叫她手忙脚乱。

    她还想再抱回孩子,两个奶娘已看着李容渊的意思,将孩子们抱到外间去哄着喂奶。

    阿素这才放弃,一低头却看到了他手上缠的白纱。

    李容渊的右手似乎伤得极重,这会仍是用纱裹着,阿素忽然就忧心起来,她想拆开那纱仔细瞧一眼他的伤,却见李容渊察觉到她的目光,兀自将手抽走。

    他越是这样,阿素心中越是发急,不禁道:“让我看看,你这伤,究竟好了几成。”

    第169章 茫茫   语中竟有托付之意

    拉扯之间, 阿素已拽住了李容渊的右腕。感到阿素的用力,李容渊也不再挣,而是安静地望着她, 任她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解着缠绕的白纱。

    阿素的心跳得很快,还没什么力气的手指一点点将白纱扒开,透出点肌肤的颜色时,一颗心悬得更高。

    她忽然很怕, 很怕李容渊的伤再也好不了了, 很怕如今这样安宁的日子不过是场梦,醒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然而出乎阿素意料的是,她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李容渊腕上的箭伤恢复得很好,甚至说几乎痊愈了也不为过,只有道不算浅的痕迹, 泛出淡淡的粉色来。

    见阿素愣怔的样子, 李容渊抚了抚她的脸颊,微笑道:“还要再看仔细些吗?”

    顾不上品味他言语中的调侃, 阿素攥着他的右手, 翻来覆去又看了几遍, 见手腕灵活,与先前并无两样,显然是已养好了的,心下蓦然一松,但仍是抬起头, 乌黑的眸子望着李容渊道:“既好了, 那你还躲什么?”

    她的语气很认真,李容渊却莞尔,俯下身望着她湿漉漉的睫毛道:“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怎么还这般好骗。”

    阿素气得狠狠咬了他一口,原来他是故意逗她,是专门要引她着急。

    感到阿素仍旧握住他的手腕不放,李容渊用力回握,将她环在怀里,吻了吻她的发顶道:“累了罢,今日早日歇下。”

    阿素轻轻点了点头,知道如今百废待兴,千头万绪都压在他一人身上,每日都要处理政务到深夜。她是帮不上他什么的,只能顾好自己不让他再分心。

    李容渊抽出手,将那截白纱也仔细收走了,为她掖好锦被,又放下帐子,望了眼远处被奶娘哄睡了的孩子们,这才转身而去。

    感到周遭一片寂静,阿素这才睁开眼,帐内的夜明珠泛着微光,她掀开被子坐起来,乌黑柔顺的秀发滑落下来,她却并不在意,只是抬起手,用力吮了吮指尖,然后泪珠便顺着粉面落了下来。

    她虽不懂医,但却懂香,方才掀去那白纱时她便闻到股微弱的苦味,在李容渊腕上握了会,

    她的指尖也染上了那药味,虽不知是什么,阿素却品得出其中有味用来解毒的牛黄。

    若不是李承平的剑上真淬了毒,为什么鲜于通要给李容渊用这性凉微毒的牛黄。

    而伤得这么久了仍需用药,怕是余毒缠绵难清,便是鲜于通这样的神医妙手也束手无策。

    外殿中,李容渊负手立在案前,听到声音转身的时候,正看到迎上来的安泰。

    “睡了吗。”安泰望了眼内殿,轻声道,李容渊默契与她对视一眼。

    安泰这才放心,她身后还跟着捧着药匣的鲜于通,见到李容渊行了礼,便放下药匣为他诊脉。

    待鲜于通放下手,安泰便有些焦急道:“如何?”

    鲜于通望着李容渊,摇了摇头,安泰的心沉了下去道:“难道这毒竟无法可解?”

    鲜于通道:“此毒非中原之物,而是由突厥人从波斯传来,一时间很难溯源,也就无从可解。”

    这话安泰虽不止听过一遍,但想到至今蒙在鼓里的阿素还有襁褓中的孩子,此时心头火更甚,拂案道:“阿兄当真生的好儿子,外通突厥,内残手足,若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生养这个祸害。”

    知道她说的是李承平,李容渊按住她的手,使她平静下来,沉声道:“姑母莫忧,我会安排妥当。”

    说罢,他拿起写好的封笺,交给安泰道:“即日起,万骑便交给鲤奴。”

    听出他语中竟有托付之意,从内殿走出来的阿素终于忍不住,从立柱后现身。

    瞧见个披头散发的身影,李容渊和安泰都是一惊,阿素却顾不得那么多,光着脚奔向李容渊,扎进他的怀里。

    李容渊下意识环住她的腰,感到掌心下单薄的腰身微微发着抖,他的心也蓦然痛起来。

    第170章   只要肯付出代价,什么……

    阿素哽咽道:“这样的事, 为什么瞒着我。”李容渊能感受得到,她连呼吸都带着痛,却不愿他分担。

    这回他知道, 无论再说什么,恐怕都哄不好人了,干脆揽着阿素,俯在她耳畔道:“别叫姑母忧心, 我们单独说。”

    望见安泰忧虑的眉目, 阿素努力控制好心绪,站定唤道:“阿娘先回去罢,明日我再带孩子们给耶娘问安。”

    都说为母则刚,她的语气坚定,叫安泰感到安慰。这会她心中明白, 这样的境况, 她实是不适合再多留了,便接了李容渊给的谕旨道:“臣妇告退。”

    等待安泰的身影看不见了, 阿素转向李容渊, 目光落在他依旧握着的白纱上, 轻声道:“九哥哥,你说罢,无论是什么事,我都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