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娇百宠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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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此刻他最需要的是平静,平静地思考接下来所有的事情。 生或死,谩骂与指摘,破釜沉舟的抵抗,你死我活的战争,一切一切的可能性。 殿外沉寂了很久,仿佛有人扼住时间的脖颈。 倏忽殿门一开,身着淡金留仙裙的小姑娘提着裙摆跑出来。 汪顺然头皮一紧,赶忙朝她使眼色,可小姑娘似是浑然不觉。 接下来的一幕,更是出乎他的意料。 凛肃的北风中,有人茕茕孑立,袍服漫卷,一身气场如同山雨欲来的天色,阴沉得可怕。 可那个提着裙摆的小姑娘,红着眼眶,一步步跑向他。 用一种迫切和担忧的目光。 傅臻是天生的帝王,孤独,狠绝,铁血手腕,所有与仁君相关的温恭、道义统统与他无关,他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 因此这二十余年来,在这样一位君主面前,你可以永远从旁人眼中看到惶恐、卑微、怯懦甚至憎恨,可是汪顺然从未看到过这样一双眼睛。 太柔软,几乎是一种带着温存的眷注。 阮阮见过无数次他狂躁暴怒的模样,每一次都让她恐惧,让她避无可避。 可今日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他震怒之下扬得漫天的供状,听到他冷冰冰地给那些人下了判决,又看到他一个人站在雕金砌玉的高楼之下,任凭狂风从他胸膛呼啸而过,她只觉得双目肿胀,无数的念头涌动在心尖,快要将她胸口挤得炸裂。 就这么从殿里跑了出来,然而在离他只有半丈的距离时,脚步又微微地顿住了。 胆怯油然而生。 她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一个给皇帝供血的药人,一个连身份都是弄虚作假的美人,一个朝臣都恨不得手刃的妖妃。 她能活到现在都是刀尖上走路,有什么资格和胆色去靠近他呢。 她有些晃神,木木地站在哪里,直至眸中忽然撞进了一抹刺眼的殷红。 鲜血落在他靴前,一滴一滴,缓缓在青白的石砖上晕开。 她心口开始泛痛,眸中被泪意晕染,仿佛那鲜血就滴在心头,让人疼得难以呼吸。 “陛下……陛下……” 脑海中一团乱麻,她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搀扶住他手臂,另一只手胡乱地摩挲他掌心,她试图握着他,“陛下,外面冷,我们回去吧……回去好不好?” 她总能在他身上看到将军的影子,可今日她眼里只有傅臻这个人。 她看到他颓丧失语,眉宇间一种沁入骨髓的寂寥,她的心就那么狠狠触了一下。 也许她能为他做一点什么吧。 傅臻没有看她,面上也没什么情绪,只是习惯性地反手包裹住她。 掌心微烫,有淡淡的佛香。 良久,绷紧的唇角一松,笑意也是沉沉淡淡,“不是让你别出来?” 他垂眸望着她,忽然朝她伸出了手,阮阮下意识往后一缩:“你别——” 傅臻手停在她眼尾,眉心微皱。 阮阮咬了咬唇,低声说道:“别让我听不了,别让我看不见,也别让我说不了话……” 我知道你有那个本事,但是……不要,至少今天不要。 阮阮大致猜到昨夜鹞鹰带来的消息,可他没有在昨夜出面,而是选在今日人人在场的时候,振聋发聩地解决。 可纵使再强大的人,在腥风血雨来之前,也不可能过分冷静地消化所有吧。 阮阮不想像昨夜那样,被他封住听觉,什么都做不了,就那么安安稳稳睡一夜。 她是没有那个资格,也没有能力替他分担什么,可是她想陪着他。 半晌,傅臻终于哑然失笑,抬手拂去她眼角的泪珠,心里泛起淡淡的艰涩。 这世上没人敢可怜他。 可当她蹩脚地表达关心时,他更多的不是愤怒,心内反倒涌现出淡淡的愉悦。 - 流华殿。 “陛下当真这样说?” “千真万确,‘十日之内不自首,所有知情人皆以连坐论处’,玉照宫来人传信儿,这就是陛下的原话。” 崔苒攥着锦帕,在流华殿踱来踱去,心里没个主意。 女子失踪一案虽未涉及她家,可那阳城侯夫人与她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姊妹,此次犯事儿的公子哥里头就有阳城侯之子、崔苒的表兄贺渊,而崔苒的兄长崔茂与贺渊也有交情,甚至崔茂还在家中饭桌上有意无意提起过。 当时崔夫人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一句,“你可别跟着你表兄瞎鬼混。”崔茂也就嬉皮笑脸地应了声。 谁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他们都知道京中世家子弟常常在一起玩,名目众多,因为家中纵容,上头也无人管制,再怎么过火都有人帮他们兜着,可越是姑息就越是放纵,这次竟然闹出这么多人命,还闹得满城风雨,到了今日这般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 含朱见自家主子心急火燎,赶忙劝道:“夫人还没有消息进来,大公子今年养了两名外室,隔日便要去一趟别苑,想来与贺公子的事情也沾不上边。” 崔苒听到外室两字,立刻就想起傅臻当着她的面念的那句诗,她脸色不大好看。 她试着平心静气地去思考,可她发现自己根本冷静不下来,“大理寺有陛下盯着进度,神机局也参与此事,严刑拷打是免不了的,否则那张名单从何而来?向来上安府那些判官仵作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表兄那个人又是色厉内荏、欺软怕硬之人,就怕严刑之下,该招的不该招的全都招了,兄长若是也掺和进去,我们家这一回……” 她说着说着,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紫苏匆匆忙忙从外面进来,带来的消息至少是好的,“大公子没有参与此事,可老爷夫人现在担心的是,阳城侯定然也暗地里往上安府塞了钱,可贺家如今还没有自首的打算,咱们崔府可不算是知情不报?老爷夫人今日在家中吵得不可开交。” 知情不报者,连坐论处。 何为连坐?斩首,流放,子孙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傅臻既然能这么说,自然会严惩到底。 思及此,崔苒脚底倏忽一个踉跄,险些晕倒在地,幸而紫苏眼疾手快,扶着她坐到贵妃榻上休息。 都水使崔贤这一脉本就不算显赫,处处受到族中压制,倘若再摊上这件事,只怕就算族中不除名,恐怕上安也再也没有她家一席之地。 贺家如不肯自首,势必牵连崔家。 此刻断不是讲情分的时候,崔苒生怕母亲糊涂,赶忙厉声道:“速去寻笔墨,我亲自书信一封回家。” 玉照宫外几十名官员奔走相告,半日的时间,消息便已经传遍了整个上安,世家大族间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回想起年初北凉jian细混入大晋边关,傅臻的手段足可称得上是残暴,但凡与那些贼寇有过亲密来往,即便只是乡里乡邻也无一幸免于难。 如今上安出了这事,谁还敢知情不报?即便是挚友亲朋,在满门生死大事之前都要掂量三分,短短一日之间,已有不少人暗地里往大理寺送了信。 阮阮本想陪陪傅臻,哪怕说说话也好,可玉照宫从早到晚都是前来求见的大臣,外殿一直争论不休,根本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 她在茶房心不在焉地做点心,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却一直都没有听到傅臻的声音。 一不留神,手上的银刀一偏,指尖见了血,她疼得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第34章 .晋江正版独发低头吻了吻小美人的额头…… 刀尖划破手指的那一刻,阮阮下意识就低哼了一声。 唐少监眼尖,赶忙放下手中的蒸笼,三步做两步地走过来,寻了干净的巾帕递给她,“美人伤了手?奴才这就去请太医过来瞧瞧。” 阮阮将手指放在嘴里含了含,伤口不大,却有些深,嘴巴抿一下也只过一息的时间,伤处又渗出了血珠,可她却摇摇头说不用。 “止了血就好啦,这点小伤不必惊动太医。” 从前在遥州府上,跟在主子身边伺候,常被瓷片、木刺划伤过,做下人的哪有这么娇贵?有时候都不包扎,伤口隔两日就自己结痂好了。 可她声音本就轻软,生怕吵到人,又掺了丝丝缕缕的泣声,这让唐少监心慌得厉害。 唐少监紧张得盯着她手指看,“美人伤在中衡xue的位置,中衡xue连着心包经络,可大可小,还是找个太医瞧瞧吧。” 阮阮抬眸:“心包经?” 唐少监微微颔首,他并不懂医理,只是常常干活受累,有段时间同一位太医闲聊几句,那太医让他没事就按按五指的xue位,比如少商xue止咳,关冲xue能缓解头痛,而中衡xue养心,唐少监便默默记在心上,闲下来就给自己按一按,所以方才一眼就看出了伤口的位置。 阮阮迟疑了一瞬,忽然想到什么,自语道:“中衡xue连着心,那从中衡xue出来的血也能算得上心头血了吧……” 会不会因为他不听太医的话,不肯用心头血,每次都只咬她的脖子,所以身子才久治不愈? 她小心翼翼地举着手,看着伤口里慢慢冒出血珠,忽然有些高兴。 唐少监看不懂她的眼神,如果非要想个词形容,大概就是……珍视? 知道渗出的是血,不知道的还以为姜美人指尖流出了珍珠。 御药房每日都会准备解毒汤,即便傅臻根本不用,下人也都时时备着以防万一。 阮阮当然不敢贸然行动,便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汪顺然听。 汪顺然还沉浸在上半晌让他惊掉下巴的场景。 玉照宫外,傅臻与她十指相扣,甚至从他的角度,他那个冷心冷血的陛下甚至还状若无意地,低头吻了吻小美人的额头,只不过小美人似乎不知道? 太罕见了。 他在傅臻身边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他碰任何人,尤其还是个姑娘。 他震惊地看着阮阮手上的口子,陛下握过的这只手,怎么能受伤呢! 阮阮有些心急地看着他,因为再不将心头血入药,指尖的血迹就要干涸了。 汪顺然怔了半晌,这才想到小美人唤他来的目的。 说实话那寒箭之毒真要这么好解,傅臻的病情又岂会耽误至今?太后之所以放任姜美人留在玉照宫,想让傅臻荒废了身子是其一,还有重要的一点—— 没有人想到姜美人身上的佛香能够缓解傅臻的头疾。 从一开始召美人入宫的目的就是傅臻体内的箭毒,箭毒未解,旁人也很容易忽视其他。 只是这药么…… 他抬起头看到小美人眼中的关切和坚定,打击的话也说不出口,更多的是欣慰。 玉照宫冷清了这么多年,好像从今日开始,傅臻身边才真正算是有了个人。 汪顺然知道单纯的美人血是没有用的,阮阮身上的佛香才是关键,既然是沾染了佛香的血,哪怕只有一两滴,应当也聊胜于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