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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嫮没有做声。 古公公又说,老太监我在宫里几十年,打打杀杀也算看尽够了。你想要天下大乱,这心肠着实深毒。可是不行,老太监不答应。——你后日便要处斩了,被关在十五宅里的小王爷不会知道。 她突然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好像要把他盯穿。许多日没有进食,她的脸颊瘦成了月亮,一双眼睛大得离奇,像个枉死的鬼,竟骇得古公公都后退了一步。 “他被关起来了?”她说。 老宦官笑了笑,“你也看得明白,圣上若有不讳,只有小王爷可以马上安定局面。不然,难道真让他去自投罗网、与圣上自相残杀?这个当口儿,即便真是小王爷指使你的,老奴也绝不会让圣上知道。” 她又静了。许久之后,她说:“他不会自投罗网。他没那么傻。” 古公公哼哼了两声,“你还有什么话?待你去了那边,老奴或可帮你传达一下。” 她皱起一双秀丽的眉毛,似乎还真是费神地思考了片时,方慢慢道:“你告诉他……我舍不得。” 古公公道:“就这样?” 她说:“就这样。” 天色愈来愈沉,像是直压到了人心上。雪停了,却不见太阳,只一味地刮风,自那簌簌的积冰上,低伏着,流窜着,啸声四散,变作疏冷的回响。 人群突然一声惊呼—— 一个人头落地了。 骨碌碌地滚到了她的面前。 她的父亲圆睁着一双眼,披散纠结的长发遮住了血流如注的脖颈,看上去就像沾血的乌黑线团。 莫嫮呆呆地,与自己的父亲对视。 鲜血浸没了她的膝盖。一排死囚数过来,她是第三个。 想用这样的法子,最直接地逼出他们背后的人。真是舍卢人的风格,不讲任何迂回。 忽而,在无人注意的地方—— 有一个伛偻的身影靠近了监斩台,与监斩官交谈了两句。陡然一声尖细的“圣旨到”—— 好像戏文里一样,每到了必死的时刻,总会有奇特的转折。 一直都挺直了脊梁骨的女孩,在听见这三个字的一刻,竟然全身瘫软了下去,闭了闭眼,便自睫毛下渗出了泪来。 *** 圣旨突降,道是幕后真凶已束手就擒,从犯皆得宽赦。 莫嫮呆呆地跪在地上,一旁的同伴给她解开绑缚的绳索。她的手腕已被捆绑得麻木,全身血流都冲到了脑袋里,让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她觉得好累。 她知道,晏澜终究是去了。 去找皇帝,顶下了所谓“幕后真凶”的罪名。 他不惜让天下大乱,也要保住她。 她的小王爷,做事从来是这样愚蠢而冲动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顾眼前不管往后。 她不愚蠢,她不冲动,可是她都做了些什么事啊? 她站起身,走了两步,用衣襟兜着她父亲的头颅,全身都是血。也许是这种悍不畏死的表象让迟迟未散的围观人群都害怕了,他们自发地给她让出一条道来,或大胆或小心地打量着她。 真是可笑,我是为了什么要苦心孤诣去杀舍卢皇帝的?而今我成了你们的谈资笑料了。 她的步履越来越快,她只想将所有人都抛在身后。路上积冰很滑,她的鞋底早已破了,脚心被冻住,反而麻木,全身都在寒冷中麻痹,反而不疼痛。 她一直走,不辨方向地走,直到人群终于远离,她仿佛是走进了一条小巷子,看起来渺无尽头,其实当真迈进去了,立刻就撞上南墙。 竟是个死胡同。 就像她的人生一样的,死胡同。 她抱着父亲,身子沿着冰湿的墙面慢慢滑了下来,脸埋在父亲的头发里,突然哽咽了一声。 哒、哒。 两声马蹄的轻响。 一个轻柔的声音犹豫地响起: “小葫芦?” *** 莫嫮发现,数月不见,阿苦已变了很多。 阿苦就笑笑,说:“你也变了。” 两人肩膀挨着肩膀,还像小时候一样,坐在卑湿的街角,只是都说不出什么话了。 阿苦仿佛措辞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你还活着就好,方才我都听闻了,好凶险。” 莫嫮点了点头,麻木不仁地道:“我爹爹去了。” 阿苦的眼神落在她怀中的头颅,又立刻移开。她没有说安慰的话,但莫嫮感受到了。她轻声说:“我犯的错,却让我爹爹受了罚。” “他愿意的。”阿苦突然说。 莫嫮略微愕然。 阿苦顿了顿,“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负责。他愿意为你做的事情去死的,因为本来就是他让你去做的,不是吗?” 莫嫮侧头,阿苦的眼神是躲藏的,素来一往无前的女孩子,这时候却好像笼了哀愁。莫嫮心中倏然一惊,好像明白了什么,声音发了颤:“当然不是——我们——你在套我的话吗?” 阿苦说:“我为何要套你的话?” 莫嫮咬住了嘴唇。 “哦,我知道了。”阿苦将手在牵马的缰绳上搓了搓,“皇帝一直在拷问你吧?其实到底是谁指使你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愿意信什么。” “你什么意思?” “你的算盘,是不是想让皇帝与小王爷自相残杀?”阿苦笑了笑,“只怕皇帝并没有那么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