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而方衍却是继续着手搜寻能替他治病的医修,说什么他的事无小事,看得润元又是一阵艳羡。 何昼月仍然没有解释,润元一定会将他的消息传回仙盟,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他若事事顺遂,就不必连累师兄替他分神。 随着沓神门的信息越来越多,以及妖王即将抵达仙盟,方衍最近越来越忙。 平心而言,尽管方衍有时候独断强横了些,但和觉得修真界没落不没落、灭绝不灭绝没什么所谓的他比起来,可谓是尽职尽责,怀有大爱。 这天何昼月身体好了些,又独自进了疏泉境。 万灵树还是那般灵气四溢,仙气环绕的模样,唯独树冠中央多了朵窗户那么大的花苞,七片颜色各异的花瓣向内弯着漂亮的曲线,形成了一个流光溢彩的圆球。 万灵树乃是生长了千万年的神树,又有他和方衍经常以心血灵力浇灌,神雷神火冶炼,所结出的花更非凡品。这朵花苞里正孕育着一面冰镜,可照红线所牵,可照前尘旧事。 等到万灵花开,他就能看到他和方衍的红线究竟牵在哪里了。 但愿一切,不是虚妄。 他正仰头看那花苞,察觉到有人敲响寝殿的大门。 待他过去,小厮满脸纠结为难,话都是从嗓子眼硬挤出来的:启禀仙君,何公子想让您去看看他。 何汐亭? 何昼月眉头轻皱:他若有事,为何不自己过来。 小厮赔着笑脸,无论是何昼月还是何汐亭,自己都得罪不起:许是何公子身体不适,仙君若是不愿,小的这就去回了。 何汐亭和他相看两厌,如果不是有什么事,不会在这个时候派人来请,现在不去,以后不知道还要多出些什么。 左右去一趟也无妨,何昼月跟着门口殿外候着的人一同去了何汐亭现居的青鸾殿。 比起重峦殿的冷清,青鸾殿更像是幽静的世外桃源,梅林竹菊倚五行八卦设了聚灵阵,不是这个季节的东西也开得正好,怎么看都很适合修身养性。 何汐亭刚从床榻爬起来,脸色苍白,身上缠绕着若有似无的病气,灵力丁点不剩,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书生没什么区别。 见何昼月到,何汐亭顶着虚弱的身躯,笑容仍是明亮的:兄长,你来啦。 还真是一副活了今天没明日的样子。 伺候何汐亭的小厮给二人斟了两杯新茶,便按着何汐亭的意思退下了。 茶具桃枝为底,檐雕木兰,是万金铸出来的清雅,而何昼月碰都没碰,端的是速战速决,随时都要走的态度:何事寻我? 何汐亭苦笑:兄长还真是片刻不愿在我这儿多待。 何昼月:你是想叙旧? 见何昼月无情到这种地步,何汐亭也不再客套:听说父亲曾去找兄长替我换血,兄长拒绝了。 何昼月:妖王已快到仙盟。 何汐亭:若我的病妖王也治不得,兄长可愿帮我? 何昼月漠然道:不会。 何汐亭又笑了两声:兄长好像永远都是这样,仿佛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都入不了你的眼,唯有盟主一人值得挂怀。 何昼月心道他挂怀的事多了去了,相识百年,何汐亭一点都不了解他。 不过他没必要同何汐亭解释。 你心中厌恶,甚至看不起修真界,只想独自得道成仙,路上最多添一个盟主,哪怕屡次斩妖除邪也都是为了他,但你可知道,盟主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点。何汐亭像是叹息一般,盟主胸怀苍生,兼济天下,你们所追求的完全不同。 何昼月瞥去一眼:若非你处处为修真界的未来着想,四处奔走,疏于修炼,怎会时至今日连丹都结不出? 何汐亭目光有短暂的迷茫,声音飘忽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如果我不这么做,连结丹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点迷茫转瞬即逝,何汐亭又恢复了从前的开朗:但你却因我与盟主闹了几次别扭,不是吗? 何昼月放在桌下的手指不经意一蜷,面上却半分不显:百多年前的旧恩,你觉得能撑多久。 原来登天谷的事盟主都告诉你了。何汐亭笑道,兄长,我不求大乘飞升,足够结丹便可,我愿起心魔誓,只要你给我一半的血,待我结丹之后,便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生活中。 原来今日找他,兜了半天圈子,是为这事。 何昼月沉沉望着何汐亭,黑亮的眸子如同冰冷刺骨的深潭:我和方衍如果因为你就会走不下去,那还不如趁早断掉。 世间种种,皆有定数,你我同是。 说罢便站了起来,水蓝色的衣袖扬起道清冷的弧线,与满眼温情的青绿怎么都不肯融上一星半点。 道不同,不相为谋。 何昼月转身欲走,何汐亭不甘地在他身后喊着。 兄长 兄长!你真的忍心看我去死吗?! 兄长!何昼月!何汐亭在他背后用力拍了下桌子,在钝响声中难得带上几分不加遮掩的怒气,哑声喊道:何昼月!你什么都不懂! 凭着傲人的天资轻而易举凌驾在众生之上,怎会知我等苦难,若你有朝一日金丹崩碎,灵根尽毁,你连我都不如! 何昼月没有回头。 其实何汐亭说得不错,他长于垣怆,师尊以及列位师伯师叔都对仙魔大战时师祖遭遇不公之事耿耿于怀,他自幼受的教诲便是远离修真界的所有纷争。 但凡修士成宗立派,撞在一起,少不了权欲的勾心斗角,心不净,何配得道? 他并非见死不救的无心之人,遇到弱小,仍会帮扶,方衍有需,甘愿出剑。 至于他和方衍能否修成正果,日久自见分晓。 何昼月不急不缓地踏出八卦阵,其中梅花最盛,衣摆难免沾染了些梅香。 该换一套了。 在他即将走出青峦山的那刻,几名小厮着急忙慌地从里面跑了出来,因为太过情急,其中一位还差点撞他身上。 那小厮慌忙跪下:是小的冲撞了清霁仙君,还望仙君责罚。 何昼月还不至于计较这些,随口道:无妨。 结果他不放心上,小厮却又咬着牙拦住了他:公子刚刚情急病发,听闻盟主身在主峰,那处小的们修为上不去,还望仙君施以援手! 这是把何汐亭给气得病发了? 何昼月有些不悦。 毕竟何汐亭也算帮过方衍,而且若他袖手旁观,何汐亭当真出了事,指不定还得赖在他头上。 本君知道了,你们自去请医修。 他一路飞出青峦山,直奔仙盟主峰,问了几个守卫后得知方衍正待在书房待,身影一闪,几息后便寻到地方。 屏风上绘了仰颈高亢的松鹤图,将何昼月视线遮去一半,他隐约见方衍身体少见的放松着,正坐在案前对一幅画卷走神。 那是幅人像画。 第11章 封罪 案上摆着座垂满了狼毫的笔架,长长短短的将画遮去一半,何昼月只依稀窥得画中人身穿水蓝外袍,怀抱长剑,于断崖边临风而立。 那好像是他和方衍初见时的场景。 他出门斩除邪祟,却硬是将因想要钓邪祟上钩做了伪装的方衍从城内追到崖顶,而方衍当真未还他一招。 可以说是他修真路上最惭愧的败笔。 不过也幸有那次乌龙,才让他与方衍相识。 昼月?你怎么过来了,身体怎么样? 方衍将卷轴放在桌上,抬手时随意拢了下,画像便只剩个精致的下巴尖。 何昼月回过神来:何汐亭病发,需要你去压制病情。 方衍脸色微暗:我知道了。 他们到的时候,润元正在给何汐亭渡灵力,虽然进气没出气多,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盟主来了! 快快快,快让个路! 都别捣乱,咱们出去! 众人慌乱作一团,又被与何汐亭关系最近的小厮全给带了出去,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他和方衍、润元,以及不省人事的何汐亭,连个打下手的都没留下。 方衍在塌前为何汐亭施法,空气里的温度瞬间上升,隐有红色的气浪翻滚。 润元作为医修听话地站去边上待命,偷偷朝何昼月撇嘴。 那意思,情况不太好。 何昼月心下一动。 何汐亭因妖血结丹未成,原来的修为都岌岌可危,现在动辄性命有碍,实在是令人唏嘘。 何汐亭说他什么都不懂,这话不算错,他与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未有过真正的亲近,更别提交心。 他体内是变异雷灵根,天赋卓绝,修行一日千里,在垣怆、在修真界都能叫得上名字,云端待了太久,也确实不懂芸芸众生。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方衍收起灵力,侧身润元这位请来的神医做了个手势。 润元顺势去探何汐亭的情况。 禀盟主、清霁仙君,何公子体内的妖血已经平静下来,只要撑过今晚便可,不过日后要注意万莫再受什么刺激。 方衍:润神医的意思,何汐亭今天发病是因为受到了刺激。 润元:对。 方衍当即便要唤人来问,何昼月主动站了出来:何汐亭傍晚想让我给他换血,我拒绝了。我走的时候,他的情绪确实不太对。 方衍和润元皆是一愣。 何公子病发也不能赖清霁仙君。润元连忙解释道,何公子虽也是雷灵根,不过先天不足,过分纤细,若是此次结丹成功便可蕴养,可因妖血的缘故结丹失败,灵根变得愈发脆弱,这事清霁仙君也不知道 何昼月了然。 他原本还想,何汐亭能有今日所成,多半是倚靠方衍和仙盟,怎么为求结丹,甚至不惜要立下毒誓今生不再与他相见。 不过何汐亭已经这个岁数,就算蕴养灵根,也未必能养到多好。 方衍淡淡瞥了润元一眼,复又对何昼月道:我知你并非有意。 来自爱人的信任让何昼月很是受用,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欣喜,又听方衍开口:你最近也不舒服,先回去休息吧。 何昼月皱眉,先对润元道:劳烦神医开两服药。 这赶人走赶得实在敷衍,碍于方衍在这儿,润元强忍着没去对自己师兄翻白眼,行了个礼就往外走。 刚刚为何汐亭治病翻起的热气尚未散尽,房内摆着的几盆君子兰花叶的光泽都被耗干,蔫着脑袋垂在那里,被润元关门带起的清风吹得晃荡一下,转眼又变回半死不活。 何昼月:妖血已平,你要整晚守在这儿? 方衍:润神医说何汐亭得撑过今晚。 口气理所当然,仿佛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何昼月抬眼望着方衍,目露不解。 就算要偿还登天谷的情义,又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许是何汐亭又发病的缘故,方衍心情本来就不太好,又或者过于干热的环境容易让人烦躁,面对他掺有诘问的目光,明显不悦起来:昼月,吃醋也要分时候。 何昼月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吃醋? 方衍,你 启禀盟主!妖王到了! 曲殷的禀报截断了一场差点爆发的争吵,让二人都冷静下来。 何昼月自知失态,率先后退半步,方衍没有在这个时候计较,抬手将门打开。 今日有风,清凉的空气一股脑涌进屋内,将满室的燥热冲淡近半。 方衍沉声道:就说何公子病发,先请妖王来青鸾殿。 何昼月将那点情情爱爱的心思收去干净。 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清妖王为何入世,师叔被扣上沓神门主使的帽子一事,到底和妖王有没有关系。 他没有等多久,妖王便在一众簇拥中踏上了青鸾山,方衍做足了姿态,前去青鸾殿前迎接。 妖王既入世,那便有迹可循。 方衍曾对妖族做过调查。 何昼月记得妖王名叫封罪,本体是冰熊。 封罪走在众人之首,一袭华贵洁白绸衣,发也是白色的,中段用黑色的缎带松松束好,继而柔顺的垂到膝弯,随着步子缓缓摆动。 身材健硕,面容称得上俊朗,只是不知是心中有所怀疑之故,何昼月总觉得封罪橙红色的眼底好似淬着阴寒的光。 靠得近了,封罪朗笑道:久闻宿微宗主威名,今日一见,果不负封某所望。 何昼月暗自打量着封罪。 宿微是方衍的道号,宗主是尊称,在方衍一统仙盟前,修真界都称方衍为宿微宗主。 封罪又自称封某而非本王,是要将这次相见算作私会,而非两界来往。 方衍和封罪的打算不谋而合,笑容亦是得体:妖王肯不远万里前来仙盟相帮,是方某之幸。 两人真真假假地客套了几句,封罪又面向何昼月:这位便是清霁仙君罢,当真清若流华,风光霁月。 何昼月不太习惯这种场合,只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粗略打过招呼后,在场的都没忘封罪半夜上山是为给发病的何汐亭治病,于是一同进了殿内。 妖族有千年未在人间露面,信息少得可怜,饶是润元医术卓绝,面对妖血,还是封罪更为擅长。 封罪站在榻边,纯白的妖力注入何汐亭体内,使得何汐亭在昏迷间哼唧了声,面上rou眼可见的浮现出几丝血色。 何昼月侧目看了眼方衍。 明明刚才还因为担心何汐亭和他差点闹了不愉快,现下一派从容,不肯在外人面前显露情绪。 半晌后,封罪伸平的手掌收拢。 妖血已除,只是何公子受妖血侵蚀已久,怕会落下病根。 方衍作为仙盟盟主,若是在封罪面前显得对何汐亭过分关心,难保不会日后被以此做要挟、 尽管不愿,何昼月还是替方衍问道:可能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