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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念 第17节

    吉普车行驶在乡村公路上,程巍然递给白大年一支烟,又把打火机送上,白大年谦让一下还是点着了。吸了两口,便主动提起马敬民。

    “昨晚现场本镇人多不方便说,现在趁着这个机会我仔细跟你们说说马敬民这个人。这两年因为拆迁工作,我和他打交道的地方比较多,对他也算了解。”提到马敬民,白大年表情复杂,像是憋了一肚子气,“马敬民这人说白了就是小人得志。年轻时不学无术,在村里就是小混混,还因为盗窃电缆被判了三年。出狱后,游手好闲了一段日子,不知怎么就给一个做建筑工程的老板当了司机。再后来,这小子拉出几个人单干,一不留神就发了。关键也赶上这几年市里搞扩大城区建设,镇里各村修路、盖商品楼、土地征收流转等规划建设项目特别多,这小子承包了几个拆迁工程,赚了不少钱,一跃成为全村首富,人也就狂得没边了。天天咋咋呼呼的,到处惹是生非,所里多次处理过跟他有关的纠纷。”

    “镇里和村里怎么会放心把工程包给这种人?”程巍然插话问。

    “这小子跟老百姓咋呼得厉害,在领导面前可会处事了,再加上他是本村人,还是有些人脉的。”白大年说着话,突然冲车窗外指了指,“噢,对了,马敬民还是干了件好事。呶,这镇中心小学的教学楼,是他前两年无偿为镇里盖的,当时还蛮轰动的,这小子都上电视了。”

    戚宁随着白大年手指的方向瞄了几眼,转头说:“白所,报告我看完了,感觉只是一般村民纠纷的治安案件,您再仔细想想他有没有特别出格的行径?”

    “说实话,拆迁当中跟老百姓打打闹闹,上房揭瓦,背地里向老百姓使阴招的事马敬民确实干过不少,但要说涉及严重犯罪的事件还真没有。”白大年说,“你们觉得马敬民是因为欺负老百姓所以才被杀的?”

    “应该说是调查方向之一吧。”戚宁说。

    有了白大年的鼎力协助,村民约谈进行得很顺利,只用了几个小时该问的都问完了,不过未有过多的收获,马敬民因何被凶手选中还是个谜。

    中午,离镇之前,程巍然想请白大年吃个饭,感谢他的协助。三人找了家干净的小馆子,饱餐一顿农家菜。不过最后还是白大年抢着付了账。

    回城的路上,两人谈起白大年,都觉得这个人不错。戚宁还说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但一时想不起来。车子刚入市区,程巍然接到队里的电话,说已经搜集到几个失踪案例,有两个比较有嫌疑,等着他和戚宁回来做判断。

    放下电话,程巍然问了一个问题,看似随便一问,其实在他心里已经考虑了一上午。

    “凶手‘七月十五’没作案,会不会是因为他把小纯算作那天要惩罚的对象?”

    “不会!”戚宁回答得很肯定,看来同样的问题她也考虑过,“凶手对自己的杀人计划很迷恋、很享受,他一定会严格执行的。柳纯遇害当日,阴历不是七月十五。再说,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凶手一定会做点什么,展示给我们,展示给世人看。”

    “也是。如果变态的是我,也许我会去把小纯的坟掘了。”

    程巍然的一句话让戚宁一下子安静下来,眼睛再一次呆住,显然又受到某种启发。

    “东山公墓归哪个派出所管辖?”戚宁突然转了话题。

    戚宁的问题与先前的话题有些跳跃,程巍然冷不丁没反应过来:“东山公墓……怎么了?”

    “七月十五那天,在东山公墓发生过一起掘坟案,当时我请假去上坟看到的。”

    “你是怀疑……东山公墓不就在东沟镇吗?归白大年管啊!”

    “对啊!那天那个老警察就是白大年,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咱赶紧回去找他问问具体情况!”

    听了戚宁的话,程巍然立马掉转车头,加速前进,再次奔向东沟镇。

    “你俩咋又回来了?”可能看到两人的车停到了派出所门外,白大年迎出来说道,“正好我想起个线索,想给你们说道说道。”

    “白所,咱见过啊!”戚宁急促地说。

    “是见过,中午不还一块吃饭了吗?”

    “不是,我是说咱先前见过。七月十五,在东山公墓,你们在勘查现场,我还和您聊了两句,记得吗?”

    白大年不由地深打量戚宁几眼,拍了下脑门:“你看我这记性,人上岁数了就是不行。”

    戚宁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您可能当时正在忙,没注意看我。对了,那案子后来查得怎么样了?”

    “查啥查啊?过后没几天墓园方和家属私下达成了谅解,案子也就丢到一边了。不过我估计应该也是个疯子干的,大半夜跑到墓地,把人家坟掘了,把骨灰扬得到处都是,临了还在骨灰盒里放了一张百元大钞。”

    “等等!”戚宁和程巍然几乎同时打断白大年的话,戚宁追问道,“骨灰盒里留的是张真钱?”

    “对啊!嘎嘎新的人民币!”白大年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是标记行为,对吗?”程巍然冲戚宁问道。

    戚宁重重地点头,紧接着拉着白大年的胳膊,说道:“走,进所里,把案子卷宗找给我们看看。”

    “不用。”白大年拉住戚宁,“这阵子事情太多,我哪有人手去查那个案子,只是备了个案,没具体查过。就知道墓xue的主人叫石倩,丈夫叫隋勤思,在市电视台工作。通过对墓园当晚保安人员的讯问,估计掘坟时间在阴历七月十五那天凌晨三点钟之后。”

    “就这么多?”

    “对啊,就查到这些。到底咋了?”被二人的情绪感染,白大年紧张兮兮地问道。

    “我们怀疑掘坟可能与连环杀人案有关。”戚宁解释说。

    “不会吧!他跟一个死人较啥劲?”

    “他是变态呗!”程巍然苦笑着说,紧接着追问道,“你刚才说有什么线索要跟我们说?”

    “对,你俩这急三火四的,差点又给我整忘了。”白大年笑着说,“是这样,刚才我又仔细想了一下,马敬民还真做过一件特别出格的事。”

    “那您快说说。”戚宁神经更兴奋了,催促道。

    “三四个月前,马敬民的孩子得了场感冒,倒也不算太重,他就带孩子到村里卫生院看了看。后来医生给孩子开了吊瓶,赶上当天当班的护士是个孕妇,配药、处置动作便稍慢一些。马敬民便不乐意了,冲人护士一顿嚷嚷,又骂又推搡人家,随后不解气又朝护士身上踹了一脚,结果导致女护士跌倒流产。其实护士也是本村的人,要是换成别人,连埋怨一声都不太好意思。偏偏马敬民仗着自己在村里有钱有势,不如他意了便六亲不认。不过当天,他把人女护士踢伤之后,自己倒也害怕了。但对于他来说幸运的是,女护士的父亲还指着他‘吃饭’——家里是养挖掘机的,还指着马敬民给他派活干。这马敬民随后便去了女护士家中,给了她爸一笔钱,还承诺给他一些工程做,当天就把事情摆平了。事情也没通过我们派出所,我也是后来从网上听说的。”白大年说。

    “谁发到网上的,哪个网?”程巍然问道。

    “是那女护士的男人,气不过老丈人的贪财,便把事情经过发到微博上。”白大年说,“好像还被不少春海有影响的博主转发过。不过老丈人很快做了工作,逼着女婿把微博删除了,这个事情也就基本没人再提了。我也是从微博上看到的,特意让管片民警上村里问问,结果当事人都不敢承认,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第九章 硕鼠

    1 自缢疑云

    戚宁和程巍然东沟镇一行,可以说是绝对的不虚此行。不仅确认了凶手挑中马敬民的因由,同时也让专案组对于凶手在阴历七月十五的作案有了调查的方向。

    时间上绝对属于凶手的作案日,而且现场也遗留有作案人特殊的心理痕迹。戚宁推断掘坟案很可能与连环杀人案件是同一凶手所为,接下来要重点调查墓xue主人的死因、身份和职业。

    戚宁调阅了石倩的户籍档案。石倩,女,36岁,籍贯本市,本科学历,工作单位为一家国有银行。于本年度4月20日注销户口登记。调取死亡证明戚宁看到,工作单位一栏登记的则变成一家股份制商业银行——富莱银行常阳市分行中山支行。死亡原因一栏标注的是“自缢”。这么说,石倩后来又从国有银行跳槽到了富莱银行,是属于自杀而死的。

    随后,戚宁又调出开具死亡证明的相关资料,发现了一份法医检验报告:

    死者面色苍白,口涎、鼻液外流,颈前部舌骨与甲状软骨之间,留有一道宽为2.5厘米淡褐色沟痕。体表手足无损伤,上肢与下肢下垂部位呈暗红色尸斑,并伴有散在点状出血。颈总动脉横向撕裂,舌骨大角外1/3和内2/3交界处骨折。心、肺、胃肠部位,淤血、水肿,浆膜下点状出血。

    检验意见:死者系被宽软缢索,压迫于喉结软骨之间,导致呼吸道被阻断,从而引发窒息死亡。属于前位缢型、完全性自缢死亡。

    让戚宁尤为注意的是,这份尸检报告出具的单位为省公安厅物证鉴定中心。就算常阳市是省会城市,一起自杀事件似乎也用不着省厅法医来做尸检,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戚宁带着疑问找到程巍然,程巍然又立即向尹局做了汇报。后者表示会跟省厅方面沟通一下,看看石倩是否牵涉省厅的某个案子。

    石倩母亲早年意外辞世,父亲患有严重脑血栓,意识模糊,生活无法自理,由专职保姆照料。戚宁和程巍然实在不忍打扰,只能去市电视台拜访她的丈夫隋勤思,希望从他那里得到更详尽的资料。

    隋勤思在电视台娱乐频道工作,是一档明星访谈类节目的制作人。戚宁和程巍然找到他办公室的时候,年轻女助理告知他正在开会,让两人在外间沙发坐着等一会儿。

    大概半小时后,会议室大门敞开。头先走出的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昂首挺胸,眼神冷傲,颇有点明星架势。之后陆陆续续又走出几个人。走在最后的是一个身材瘦高,相貌周正的男人,看上去很有涵养。女助理立马朝那人迎上去,指着戚宁和程巍然在他耳边低语着。戚宁明白这个人大概就是隋勤思了,便和程巍然起身走过去,自我介绍一番。隋勤思稍微打量一下两人,冲前面的人吩咐一句,然后扬了扬手将他们让进办公室。

    待戚宁提出想了解石倩的情况时,他先是有些惊讶,既而警觉地问道:“倩倩去世已经有段时间了,了解她的情况干什么?”

    “你妻子石倩的墓xue被人破坏了吧?”戚宁反问道。

    “你们市局的连这样的小案子也管?”隋勤思显然见过些世面,追问道。

    “你觉得什么人会去破坏它?”戚宁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问。

    “哼,估计就是一精神病干的,正常人谁会去扒坟。”隋勤思哼着鼻子说。

    “是这样的隋先生,”程巍然见隋勤思态度消极,便插话解释道,“我们怀疑破坏你妻子墓xue的人有可能与我们调查的另一起恶性案子存在关联,所以还是麻烦你尽可能地配合我们讯问。”

    被程巍然软中带硬敲打了一句,隋思勤正了正身子,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你们想要知道什么请抓紧问,我们一会儿还要录影。”

    “你爱人的墓xue被破坏,你觉得会不会是因为与人结仇的缘故?”戚宁问。

    “这我也说不清楚,应该……没有吧!”隋勤思拖着长音,话说得有些模棱两可。

    “她为什么会自杀?”戚宁终于把话题引到此行核心问题上。

    “她……她……”隋勤思使劲咬了咬嘴唇,一脸痛苦的表情,“她涉嫌盗卖客户资料,畏罪自杀的。”

    戚宁稍微停顿了一会儿,给时间让隋勤思平复下心绪,才接着问道:“麻烦你把事件的来龙去脉具体说说好吗?”

    隋勤思“嗯”了一声,轻轻点点头:“倩倩原本在一家国有银行工作,有一位老领导特别器重她。大概两年前这位老领导跳槽到富莱银行常阳分行任高层,便把她挖到下辖的一家支行当行长,这样她就去了常阳市工作。好在常阳离咱们这儿也不算远,开车走高速也就三四个小时,我们俩周末还可以见面。有一次,她跟我说认识一个财务公司的老板,想把家里的钱取出来让人家帮着放贷。家里的钱一贯都归她管,我当时也没当回事,就让她自己看着办。谁知道等她出事了看了遗书我才知道,她还动员了两个闺密投钱参与了,总金额有五六十万。结果,据说那家财务公司的客户借贷还不上跑路了,由于金额巨大,窟窿实在没法堵,最后财务公司的老板也消失了。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倩倩急于筹钱安抚闺密,才一时大脑发热误入歧途,做了不法的勾当。至于盗卖客户资料的详情,我就不大清楚了,那边警方也没跟我细说。”

    “财务公司老板跑路了,石倩也自杀了,这么说她闺密的钱也打了水漂。”程巍然问,“她们有没有找你要过钱?”

    “那倒没有。她们俩家庭条件本身都不错,说是只是用了自己的私房钱,还特意打过电话安慰我。”隋勤思说着话,从桌上笔筒里拿出一支笔,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纸,写了一串字递给程巍然,“给,这是她俩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我知道你们一定会调查的。”随即,又抬腕看看表:“不好意思,我要工作了。你们大概也听过现在的明星有多难伺候,她迟到是正常的,咱要是迟到她准拍拍屁股走人。你们看是不是先聊到这儿?”

    人家的理由合情合理,戚宁和程巍然也不好强留,再说也问得差不多了,便结束谈话。隋勤思从办公桌里绕出来与两人分别握手,又连说几句抱歉,然后冲助理招手,示意她送两人出去。

    随助理走向电梯口,戚宁没话找话,随口问道:“刚刚从会议室出来的女人是谁啊?派头很大?”

    “她你都不认识?‘日记门’女主角贾姗姗啊!”

    “好像跟以前在网上看的照片不太一样。”

    “整容了呗!”女助理扁了下嘴,讥诮地说。

    2 惩罚死者

    回到队里,省厅的传真也到了,针对石倩的涉案做了说明。

    年初,常阳市多名市民向警方报案,称自己网银被盗,账户里的钱被转走。经统计,受害人数达9人,总计被盗转金额约300万元人民币。

    由于数额巨大,该案引起省公安厅的注意,并成立专案组集中侦破。随后,通过追踪转账和取款记录,以及网络ip地址,专案组锁定犯罪嫌疑人并将其抓获。其供述了系通过网络购买银行客户资料,然后根据资料中的身份证号码,破译了受害人的网银账户密码,从而转走账户里的钱。

    专案组顺藤摸瓜,又抓获了专门售卖公民个人隐私信息和征信信息的犯罪嫌疑人。从其口中得知,其获取征信信息的渠道,系通过与银行内部员工交易所得。根据他的口供,专案组逮捕了富莱银行常阳市分行中山支行的一名员工。此时专案组尚不知道,实质上这名员工只是一个中间人,他的上线便是石倩。

    在目睹了支行内的员工被警方抓捕,石倩深感罪行即将暴露,遂于当日晚间在办公室用女性打底裤袜自缢身亡。

    这份传真还附上9名受害人的身份信息,以供春海市警方调查参考。

    可以说现在围绕着石倩的内幕调查已基本掌握清楚。石倩利用职务之便盗取客户资料转卖,导致客户巨额财物损失,无疑是一种“偷盗”行为。也意味着石倩和先前那些被害人一样,表面风光的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道德缺憾。

    虽然掘坟现场的仪式感没有其他案件那么具体,但也是因为受限于环境和被害人已经死亡,不意味着凶手作案手法的改变,所以并不妨碍并案。也就是说,“七月十五掘坟案”可以判定为“8·22”连环杀人案中凶手所作的第四起案子。凶手在骨灰盒中留有一张百元钞票,目的是要展示石倩触犯了身恶业中的“盗业”。而将她的骨灰散尽,则意味着“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这几乎是地狱文化中对行恶业者最严厉的惩罚了。

    凶手惩罚石倩,是因为将她视为犯下盗业之人。但如今社会上利用权势地位明目张胆盗取百姓财产者比比皆是,按照凶手先前的习惯,这些活生生的人才是他应该选择的目标,而他却追到坟墓中去惩罚一个死人,分明显示出石倩的特殊性。

    前面已经提到过很多次,凶手选择被害人是遵从一种固定模式,是通过富有逻辑性的迫害妄想,将自己多年积攒的愤怒投射到无关的人身上。而凶手对石倩的所作所为,显露的则更像是一种“私人恩怨”——他们之间不仅认识,而且有过利益交集。进一步分析,凶手可能就存在于石倩的周围,与之具有某种私人关系,虽然他的挫折感并不完全来自石倩,但必定有一部分成因所在。所以因个人征信信息被泄露而遭受损失的那9个受害人,还有本地那两个被她拉进来放贷的闺密,必须要全面彻底地排查。

    此时,马成功和一名侦察员已经领命前往常阳市,他们将在当地警方的协助下,负责调查那9名受害人。

    戚宁从支队刚回到局里,便接到林欢的微信。上面写着:你在哪儿?如果方便的话,到法医室来一趟。

    “这两天忙,一直没顾得上林欢,不知道自己上一次的话她有没有听进去。看短信的口气不像是公事,难不成是想通了?”戚宁心里嘀咕着,又折回支队。

    进去法医室,林欢正伏在电脑桌上,听到声响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你来了。”

    她比前两天又瘦了一圈,脸色也很差,整个人有些萎靡不振。看来自己的劝导没起什么作用,她还是处在纠结中。

    “下班已经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没走,是在等我?”

    林欢点点头,又摇摇头,弄得戚宁莫名其妙的。

    “到底怎么了?”

    “我,我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