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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廖海平抱着大大的一海碗面条,跌跌撞撞跑到母亲住的院子门口。仆人要帮忙,他却不肯,只管亲手端着。 碗边guntang,直冒热气,熏得他手一圈红。疼极了,烫到皮rou里,但得坚持,一滴汤也不能洒出来,因为这是能救母亲命的。 “当时也就是三四岁吧,懂得不多,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廖海平回忆起这一段时,面色平静极了,像是在说旁人的故事。 “娘见到我很高兴。她已经吃不下面条,就光喝了几口汤,告诉我这样就足够了。她让我好好读书,别再上这间院子里来,小心被她传上。” 廖海平那时不懂——娘喝了面汤,明天就会好起来,又怎么会传染他呢? 但隔了不过两三个月,吃过长寿面的母亲却还是死了。 临终前她老是发热,浑身烫得很。旁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照顾她,谈不上多上心。痨病治不了,早晚是个死,耗到虚空,人也就没了。 只有廖海平一个人着急。 他年纪太小,根本没有治病的逻辑。只知道自己有个宝贝玻璃珠,就想找出来塞进母亲手里,让她握着。玻璃凉津津,握上肯定就不会再发热了。 只是这回还没跑进院子,就被仆人拦住了:“二少爷,千万别进去了,太太已经没了!” 廖海平不信,又哭又闹,被老孙一把抱了起来。 隔着重重人影,他看见裹着白布单子的母亲被抬了出来。单子盖得不够密实,打底下露出一截瘦骨嶙峋的腕子。 传家的金凤镯子挂不住,顺着母亲的手滑了下来。廖海平哭的太狠,手一松,紧握的玻璃珠也坠地。和金镯子叮铃铃落在一处,溅起一串尘土,摔成七八瓣。 “其实过了这么久,娘长得什么模样,我都记不得了。有些事越是想记住,就越是记不住,真是奇怪。” 唯独有一件记得请——长寿面吃了也活不长久,于是他便再不吃了。 廖海平说到这里,喝了一口水,停了下来。 认识他这么久,姜素莹从来没见过廖海平讲这么多话。他一向是话少的,之前的每次都是她在演讲,他只是听着。 而这场生日宴似乎成了出口,让压抑已久的情绪涌出来。又或许是他们已经足够熟悉了,到了可以交心的程度。 姜素莹觉得自己有义务安慰廖海平,但眼前的男人似乎并不需要安慰。在漫长而孤独的时间里,他已经独自消化掉了情绪,有的只是讲述。 “我有时候觉得,要是当初爹能多花点心思在娘身上,那么哪怕她病死了,也不会一直念叨他,死的那么落寞。”廖海平自嘲的笑笑,“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好么,干什么非得娶小老婆?” 所以先前他是不大想娶亲的,不然也不会拖到二十七八,全拿戴孝做借口。 这世道太乱、太荒唐了。廖海平守着自己的准则,摸着石头往前走。如今死过一遭,再回过头往前看,做了一些对的事,但也做了一些错的。 他如此说完,没有再继续往下讲了。 廖海平这番言论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编造的幌子,姜素莹其实有些分辨不清。毕竟人做了错事,总会给自己找理由开脱的,不是么。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 姜素莹真实的感觉到眼睛不大舒服。 像进了沙子,发酸发涩。一定不是她想哭,而是游船上风太猛,吹得人想流眼泪了。 就好像闪电划破黑夜,她在转瞬即逝的光里,理解了廖海平与这世道的格格不入。 那感受太似曾相识,就如同街上行人会盯着她的白胳膊不放,如同姜老爷子觉得女人唯一的出路便是嫁人。 她也理解了廖海平的抗争。 这抗争来得无力又苦痛。束缚与算计掺杂在一起,只是因为他们都是异类——他是新时代里的旧人,而她是旧时代里的新人。 站在混沌的交叉口上,他们都茫然,都不懂。 如果刨除前尘往事,她也许能和廖海平做百分百的朋友。 只可惜人是不会失忆的。 有些伤害刻在骨子里,若是想忘掉,除非时间长久的洗刷,不然绝不可能。 这也就是当学校里学生问起姜素莹时,她回答廖海平是她半个朋友的缘故。 只是半个,不能更多。 但半个朋友,也是朋友。 …… 此时此刻的大街上。 微风拂面,空气里满溢着春的脚步。学生们还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姜素莹答应去踏青啦,还要带着廖先生呢。 “那一言为定了!” “密斯姜,廖先生,明天我们可等你们哦,一定不能反悔!” “反悔是小狗!” 学生目标达成,于是一哄而散,跑远了。 姜素莹从冗长的回忆中抬起头,看见廖海平面上似乎隐隐有笑意,疑惑地问:“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 廖海平当然不会解释缘故。 不过看起来师生的纲常也不是很重要,就好比新式青年心直口快,有他们的好处——单是旁人嘴里“男朋友”那三个字,就说得他通体舒泰了。 “所以你要去踏青吗?”姜素莹顿了顿,“这个礼拜六。” 她有意避开男女关系这一层,问的有些局促。 “当然。”廖海平和气的回道,“我有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