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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廖海平的世界。 好像一副精雕细琢的笼子,内里镶满华美的软布,只是放得久了,发潮发朽。他自己被框在里面还不够,偏要把姜素莹也扯进来,一同生生受着。 就连此时天上挂着的那一轮月亮,圆嘟嘟的,也跟旧铜钱似的。 照在蒸汽滚滚的铁路上的是它,照在灯火通明的十里洋场上的是它,照在濒临倒塌的戏台子上的,也是它。 月亮夹在风里,一阵阵往屋里卷。叫人平生很多感慨,欲说还休。 春红读不懂姜素莹的命运,只顾着跟在她屁股后面,把窗扇掩上:“夜里冷,姑娘可别冲了风了。” 兴许是觉得自己的行为上逾越,她又笑着补了一句:“这会儿倒是有月亮,说明天气好。白天可千万别下雨,王裁缝要过来量衣服呢。” 裁缝是来量婚礼的喜服的。 下个月初三是个好日子,宜祭祀、祈福、嫁娶,黄历上是这么写着的,婚礼也定在那时候。不问俗世的姜太太亲自出山,特意找大师为这桩婚事算了一卦。 大师收了十两银子,掐指一段,笑出了声:“初九爻变,这是大吉大利呐!” 纯属扯淡。 姜素莹在心里默默骂过一遭,不想听春红继续谈论这桩婚事,伸手便要从火上拿起茶壶。 茶水已经咕嘟起来,从吊子里倒出来就能喝。春红哪里肯让她碰,急忙抢了先。热水断了线似的注满杯子,又被递了过来。 姜素莹坐在炉子旁,无声的小口啜饮着。 张怀谨如果治得顺利,至少也得四个月,怎么的要熬到过年。而这宅子深不见底,如同一口吸干人生气的井,要活活拖死她了。 都说人要有韧性,钢铁般不屈服,至少书上是这么写的。但真耗到自己身上,不过四五天的功夫,她在精神上就快要消耗殆尽了。 一丝希望都看不见,就像在夜里行走,叫人失了方向。 姜素莹喝了会茶,便停了下来。水太烫,解不了心里的焦渴。跳动的火光映在她脸上,一点木然的红。 *** 廖海平下了马车。 又是出货的日子,他在码头上忙了一天,回来时已经夜深了。原本是收工就想往家赶,结果愣是叫马会长连同几个同僚一起拦住,死活吃过饭才放他走。 “二爷要结婚也不告诉温梦,叫我们这些朋友眼巴巴苦等了三四天,就想着说一声恭喜呢!” “就是就是,二爷不能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们!” 话到这个份上,只要面子上没有彻底撕破,这顿饭就不得不请了。 这回马会长是学精了。 刘老板那边一个字没敢提,单是拍起廖海平婚姻上的马屁——听说未过门的廖太太是留过洋的,有见识,和二爷真是天造地设! 顺带送了不少鹿鞭羊羹的补物,大有人家关怀婚姻生活,一路关怀到炕头上的架势。 廖海平原本是不饮酒的,但“天造地设”这四个词戳中了他,让他难得多喝了两杯。一路坐车晃悠回家时,心底微有点发热。 住在郊外就是这点不好,晚上黑灯瞎火。灯笼一挑上,虫子直往光上扑。 但如今又有些不同,黑也黑的别具特色。 因为家里多了个人,有盼头了。 春红早就垂手在门口等着,看见廖海平的身影,立刻跟了上来:“姑娘今日中午吃了半碗饭,晚上喝的粥。没哭也没闹,就是早起口渴,我给热了水。白天看了几页书,也不知道看的是什么。我问了,姑娘没说。” 一口气禀报完,她才粗粗的喘起气来——每晚和主子交代姜姑娘的饮食起居,这是姜素莹搬来之后新添的传统。 廖海平边往后院走,边点了点头:“福瑞祥的裁缝来过了么?” “白日来过了,按您先前说的样式,做了六大件,六小件,都用的最好的料子,记账上了。” 廖海平听出不对来,淡声道:“按我说的样式……她没挑一挑?” 春红有些犯难,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回道:“没有,姑娘一直没言语,看着不大乐意似的。” 姜素莹虽然没哭没闹,但她也不打算再笑,甚至不再轻易开口了。 这是无声的反抗。 她人虽然离开不了,但最低限度的抗拒还是做得出的。 廖海平迈的步子更大了些,隐隐带出风:“她这会已经睡下了?” “睡了。”春红一路小跑跟上,急忙补上一句,“您放心,这会儿换人守着呢。” “好。” 谈话的功夫,左厢房已经到了。 老仆正拎着钥匙守着,一看见廖海平过来,微微一愣,急忙作了个揖。 “开门。”廖海平说。 老仆瞅了眼春红,一时拿不定主意:都到了下钥的时候,哪能说进屋就进屋?况且廖二爷先前自己亲口说过,天黑了就不许旁人再进去了啊。 春红就没见过这么蠢笨的,急的一跺脚:“主子让你开门,你就开门,傻愣着干什么!” 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春红聪明多了,没有跟进去,而是熟门熟路的留在门口。 屋里很黑,但廖海平本来就从暗处来,很快就适应了。小狗看见陌生人进来,龇牙咧嘴要往他身上扑,廖海平两只指头拎起它的后脖颈子来,狗子在空中踢了两下,没踢到人,不敢再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