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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an王与太傅 第28节

    男人听了他这话“哈哈”笑了起来,我家里力气活不缺人干,也不需你当牛做马,你要是真的愿意,这就跟我走罢。”

    说罢向他伸出了手,蒋齐将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又擦了擦,方才握住了那双手。

    他这一生,除了已经在记忆中渐渐模糊的父母,这是最初的温暖来源。

    两个人在路上走着,天上又飘飘摇摇的落下了雪花,但他却不再害怕了,就这样被男人带回了府中,他之后方才知道,这位捡了他回来的人,乃是当朝的翰林院学士,名叫沐岚。

    蒋齐被安排在厢房之中,之后的许多年,这里便成了他的居所。

    他简直诚惶诚恐,也许有许多人死在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成了路边无人问津的尸骨,但他没有,不仅如此,也没有像自己想象当中的一样成了大户人家的牛马,反而待遇颇好,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父母在天之灵庇佑,否则这样的好运气,怎么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沐岚找大夫替他检查了身体,治好了他身上的冻疮,还找来裁缝替他量体做衣,等到第二天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他已经脱胎换骨,再也不见那个饥寒交迫在路边吃冷饼的男孩的影子。

    沐岚无事的时候,还亲自教他识字,并且他书房中的书,都可随意取来翻看,蒋齐就这样认了字,懂了忠孝的道理。

    他坚持替沐家做些杂事,不肯白吃人家的饭,没过几年,沐夫人诞下一个女儿,生的粉雕玉琢,惹人怜爱,沐家夫妇十分疼爱这个女儿,为她起名沐荷衣。

    可是渐渐的,沐岚却开始时不时的眉头紧锁,满腹心事,他那时已经是个半大小子,生的还比同龄人要高壮一些,觉得自己十分的可以顶天立地,因此他去问沐岚“大人,最近见您似乎为什么事所烦扰,不知蒋齐有没有能为您分忧的地方。”

    沐岚看着他,摇摇头道一句:“你不懂。”就将他给打发下去了。

    如此反复几次,有一日,沐岚忽然主动找到他,问他是否愿意参军。

    就这样,蒋齐走出了沐府,被沐岚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到了容王谢珉的军中。

    他在军中十分愿意吃苦,而且懂得识文断字,学东西也快,再加上身形不断的拔高,越发显得健壮,许是年幼时的经历,他比旁人更加拼命,渐渐得到上级的赏识,也有了一官半职。

    他与沐岚只偶尔通信,而且信中只有寥寥几句,除此之外,只有回京的时候,两人会在私下见面,他渐渐知道了沐岚在做一些什么事情,知道了他们顾虑那个容王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大,只怕要威胁到皇上,也知道了与他一党的,都是一些什么人。

    他为他们做了不少的事情,同时也在军中结交到了挚友,同张春,赵起三个人结为生死兄弟,三个人中,赵起是吴王流落在外的儿子,行事有些张扬,对他二人也并不如何避讳自己的身份。

    蒋齐不经意间被他们发现自己与沐岚相识,也只说是远房亲戚而已,幸而赵起对于沐岚和他是什么关系并不感兴趣,对谢珉也不像其它人那样心悦诚服,反而说他装腔作势,吴王在朝中也是个不管事的,蒋齐才放下心来。

    日转星移,蒋齐在军中渐渐高升,某次庆功宴上,他见到了谢珉。

    是他第一次如此近的看到谢珉,那人一身戎装,长相十分英俊,甚至英俊得有些过分,周身笼罩着帝皇之子的尊贵不可侵,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但眉目间的凛冽英气却不自觉地叫人心生畏惧,至少他周围的人,对这个被朝廷大臣怨言颇多的容王殿下都是心悦诚服。

    军中这些人同朝廷里的那些人大不相同,对容王十分忠心,反而说那起子大臣什么都不懂,整日就知道瞎嚷嚷,这天下江山,能靠嚷嚷打下来么?言谈间颇为不屑。

    蒋齐并不会因此以为沐岚一众人就是错了,但也渐渐疑心谢珉是否真的是沐岚口中狼子野心的jian佞,只是这jian佞,大抵也不会将自己的野心,堂而皇之的写在脸上吧。

    那之后他接触谢珉的机会越来越多,一次出征,他替谢珉挡了一箭,那之后,谢珉将他调到身边,着意培养。

    赵起因贻误军机被谢珉惩处时,他也是求过情的,不过那次的确因为他的缘故,酿成大祸,谢珉气极,对求情的一概不理,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赵起会因为这一顿板子送了性命。

    那之后,就只有张春一人陪在他身边,说来好笑,这个人明明是三个人中最没有身份的一个,却活的最是赤诚,令人心生羡慕。

    那一年回京,他同张春无事在街上闲逛,张春有了看中的姑娘,攒了好久的钱要他陪自己买一支簪子,两个大老爷们正在那里左看右看,忽然见到沐夫人带着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

    沐夫人认出了她,但并没有答话,只在店里扫了几眼,就低下头对那小姑娘道:“荷衣,我们走了。”便匆匆离去。

    自从那年出了沐府,他便再也没有回去过,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当年的那个女娃娃已经长得这般大了,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出落得这边标致,真真对得起她的名字,恍若出水芙蓉一般。

    他站在那里好久,直到张春催了,方才回过神来。

    再回边关之后,他在当地发现了来自西域的一种香料,心中一动,托店家匿名寄到了京城沐府沐夫人手中,并留下一笔银子,要他每年逢春节都寄一些过去。

    再次收到沐岚的信,是一场恶战之前,信上的内容几乎叫他不敢相信,那天他在灯下,将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数遍,方才确信沐岚是要自己出卖情报给敌方,做一个叛国负君之人。

    那天他想了一晚,想起在沐府中,沐岚对自己的教导,想起那些忠孝节义的字眼,最后想起了自己这条命,是沐岚救的。

    他决心将这最后一件事做好。

    他去找了张春,借喝酒之名将他迷晕,交给了一个向京城而去的驼队,那之后的事,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玉梁之战惨败,大周与西戎签订盟约,容王谢珉引咎卸甲归京,上交手中兵权。

    蒋齐自述罪行,然后自尽。

    同年,朝中还发生了几件大事,前任大理寺丞石青在家中上吊自杀,户部尚书孙展也服毒自尽,京兆府尹李常失足落水,一个月后,时任鸿胪寺大夫的沐岚请求调任回乡,离开了京城。

    许多人都以为,他们皆是主和一派,因受不来我军惨败,一气之下方才走了极端,兰璟偶然听兰侯爷提起这些事的时候,却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他开始有意无意的着手调查当年的事,一直到从刑部尚书口中听到了吴王的那句“死在自己人的手中”,他敏锐的察觉到吴王也许知道些什么,而事实上,赵起的确将蒋齐是沐岚远方表亲一事无意向吴王提起,吴王虽不参与朝政,也知道这人大概是沐岚安插在谢珉军中的一颗棋子。

    他因不想招惹是非,叮嘱儿子不要插手此事。

    直到玉梁之战之后,蒋齐叛国,吴王头脑难得的机灵了一回,他派人查到了张春,却并未打草惊蛇,怀着对谢珉的怨恨,也将这事埋在了肚子里,后来被兰璟以重利引诱,方才透露出这个人来。

    张春醒来的时候,手便只有一个包裹,那里是蒋齐多年来的积蓄,和沐岚指使他叛国的证据。

    也许是蒋齐最后的一点良心,他将手中的证据都交到了张春的手上,张春却并未将此事公诸于众,所有人都以为,他也是死在玉梁战场上的一员,而这个被人以为是死人的人就怀揣着这样一个秘密,在京城中隐姓埋名,娶妻生女,过了几年的安生日子。

    而大殿之上,兰璟将这些陈年旧事一一拖出,并呈上蒋齐留下的证据,所有人鸦雀无声,谢春秋站在那里,脑子里好似一团浆糊,什么也理不出来,她看到小皇帝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的神色。

    皇上震怒之后,下令大理寺将所有涉案人员一并下狱,之后宣布退朝,独独传兰璟去了勤政殿,却并没有传召于她,

    谢春秋脑海之中依旧是一片茫然,下朝之后,她走出大殿,听着身边大臣们的议论纷纷,对所有的目光视而不见。

    这个时候,大臣们也不知该拿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她了,谢春秋也并不十分在乎,她出了宫门,并未上马车,而是对着车夫摆摆手,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片湖边,她在湖边一处石头上坐了下来,心里并没有别的事,只是想起小的时候,谢珉与她之间的种种。

    也许没有人想得到,谢珉教她最多的,便是忠诚,他说出身皇家,并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他们享受了旁人想不到的荣华富贵,对这天下,便比旁人有着更多的责任。

    他们这些皇家子弟,要忠于这江山的每一寸土地,忠于土地上的每一位黎民百姓,山河国祚,在一日,便守一日,就算是死,也要为国而死。

    这些,都是谢珉曾经教过她的。

    而对他这一生,受到的那些指责猜忌,他死之后,背负的那些骂名,却统统看的轻巧。

    谢春秋觉得心里疼得厉害,鼻尖酸涩无比,却因一向不怎么掉眼泪,并没有哭。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有一个人靠近了自己,随即自己的手被握住,那人的手很有力,似乎平复了一丝她心中的惶然。

    兰璟握住她的手,才发现谢春秋的双手一片冰凉,他将她整个人抱到了怀中,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怀中的人问自己“为什么不告诉我。”

    兰璟吻了一下她的发顶“因为这些事,你所承受的已经太多了,我不想你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所以你就自己去做这些事情?”

    谢春秋已经疲惫的不想说话,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了,却也知道,将这些事情托出,兰璟将要承受多少的压力。

    却听那人轻飘飘的回他:“这些事情,我做同你做,都是一样的。”

    谢春秋往他怀中埋了一埋,道:“谢谢你,兰璟。”

    兰璟将她抱的更紧了些,并没有说话。

    他不需要她说感谢,只需要让她看到旧事水落石,让她重新再去认识自己的父亲。

    皇上震怒之下,大理寺从上到下提心吊胆,而张春这时也回到了京城,提审之下所交代的,与兰璟所说别无二致。

    幸而沐岚对此事并未负隅顽抗,很快便交代了个痛快,对于同党的那些人,也很是坦白,而翰林院学士吴柯,当晚便自尽了。

    大理寺丞对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对沐岚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只将所有人证口供一并整理了上交皇帝,听凭圣裁。

    天牢之中无比昏暗,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透露出些许光亮,沐岚端坐在那里,一听到牢门响动,便抬起头,看到了谢春秋。

    谢春秋脸上脸一丝平日的笑意也无,对着想杀自己的吴王都能好酒好菜招待的她现在一点嬉笑都挤不出来。

    事实上这几日,她脸上几乎没有出现过笑容,碧玺担忧的不行,却不知如何去劝,听说谢春秋要来天牢探视沐岚,本想一同跟来,却被拒绝,只有谢春秋一人孤身前来。

    这些年来两人虽然同朝为官,但因谢春秋极少上朝,沐岚又是今年方才调任回京,因此不过寥寥见过数面,甚至并未有过交谈。

    沐岚现在被夺去官位是代罪之身,即便不是,依照他的品阶,见了谢春秋,也该行礼拜见才是,他却只是叫了一声“容王殿下。”此外并未起身。

    谢春秋开口,甚至听不出一丝情绪“沐岚。”

    她的声音在牢中分外明晰,明明是责问,听起来却毫无波澜“你食朝廷俸禄,却里通外国,还满嘴的忠孝仁义,你的圣贤书,你的大道理,就是教得你欺君罔上,背叛国家么?”

    沐岚冷笑一声,静静的道:“至少我阻止了你的父亲篡夺皇位,若是等他起兵谋反,不一样是血流成河,比起这江山正统,那些不过是小节而已,我不是背叛大周,我是在守护整个大周。”

    虽然谢春秋不是爱解释的人,因她素来知道辩解没用,但此时还是忍不住道:“我父亲一生忠贞,从未想过谋夺皇位,只有你们这些人,才整日对他猜忌怀疑,以为他眼里盯着皇位!你们当真以为,所有生于皇家之人,眼里都只有那一个位置不成。”

    沐岚狠声道:“当时皇帝年幼,你父亲手握二十万兵权,除此之外,几乎天下兵马都可听他调派,他为人刚愎自用,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是再赢下玉梁之战,必然会危及皇位,我之所以这么做,正是为了社稷,为了家国。”说着冷笑一声“你这种妇孺之辈,能懂得什么家国天下。”

    谢春秋突然无法言语,谢珉十七岁上战场,从青春年少到鬓角华发生,身上无数伤病,每到了阴天下雨,都是痛苦不堪,即便这样,依然被人冠上乱臣贼子的名号,用这样恶劣的手段去侮辱于他。

    而似沐岚这样的人,反倒做了数十年年众人口中的良臣,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忠贞不二,是社稷栋梁,这世事颠倒,当真可笑。

    她深吸一口气,接着缓缓吐出,道:“那沐大人此时沦为阶下之囚,不知心中作何感想,是否觉得忠而蒙冤,十分委屈?”

    沐岚转过头去不与他对视“我求仁得仁,这一生没有遗憾了,即便现在叫我去见几位大人,也很安心。”

    谢春秋眼里满是血丝,几乎银牙咬碎“沐岚,五万将士英灵,都在天上看着你呢!”

    沐岚平静的道:“你说的对,这些年来,我的确日日不能安枕,所以我一直都在盼着这一天到来。”

    她气极反笑“好,好,沐大人果然不同凡响,但你只需记得,从此之后十年,百年,甚至千年,你都只是百姓口中勾结外敌的jian佞,所有人都会觉得,你万死也难赎其,罪事实也是如此,等你到了下面,他们会在那里等着你,等着将你撕碎。”

    说完这些,她不在逗留,也知与沐岚这样的人,根本无法交流,她扔下一句“沐大人,你等死吧,行刑的那一天,我会替我父亲去送你的。”便离开了牢房。

    没走几步,便看到了这几日被提到大理寺天牢中的吴王,她隔着栏杆,冷冷的看着吴王“我听兰璟说,这些事情,你早便知道?”

    吴王自然知道她指的什么,却好似哑巴了一般,失去了从前向她叫嚣的气势。

    谢春秋只觉荒唐,老容王好歹是他的兄长,他竟可以在得知此事之后,这般的袖手旁观,不闻不问。

    她慢慢转过身,淡淡的道:“我会去求皇上,给你个全尸的。”

    此案震惊朝野上下,在百姓之中也渐渐传开来,过了几日,皇上的圣旨下来,言道沐岚叛国通敌,罪无可恕,于三日之后斩首示众,。

    而张春明知此事,却不告朝廷,使圣听蒙蔽,但念在其此番亦有功劳,并有改过之意,所以不过多追剧。

    而吴王罪犯数条,赐白绫自尽。

    皇上下了罪己诏,自责当时年幼,未能明察此事,使得沐岚一党逍遥多年,还衣冠楚楚的立于朝堂之上,很是不该。

    行刑之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兰璟来到了牢房之中。

    沐岚似乎料到他会来,拿起狱卒方才送来的,为他送行的酒杯“见卿来的正好,可要与老夫痛饮一杯?”又不无遗憾的道:“可惜这里没有棋,不能与你下最后一盘了。”

    见兰璟不说话,方才放下了手中酒壶,站起身来,引起镣铐作响。

    他定定的看着兰璟“那日你问我善恶忠jian之道,我没想到是为了这个,但是即便知道,我也会以同样的话来回答你。”

    “我做下的这些事,犯下的这些罪孽,会用性命去偿还。但我并不觉后悔,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要为了自己守护的东西做出牺牲,哪怕背负骂名,被世人不齿。”

    “见卿,吾辈往以,日后社稷朝纲,还是要你们这些年轻的人来扶持。”

    兰璟只说了两字“住口。”

    他从来以温润示人于外,一向也没说过这样的话,尤其还是对着自己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