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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几万里 第33节

    他害怕,害怕自己在全身无力不能动时,任人宰割,却无力反抗。

    所以他犯寒疾时,从不允许任何人近身。

    许久,他才睁开了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入目的是熟悉的床帐,他极慢地偏过头,通红的炭火“噼啪”一声炸开火星。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当他想去看查天色时,视线透过门上的木格和棂纱,一眼就看见了背对着他,于门外灯笼下站着的人。

    竟是……陆骁。

    门外天色已黑,灯笼的光偏暖黄,陆骁的身影在其中,与夜色彻底区分开来。

    他忽地记得,因为身体太差,他去不了凌北,昌叔第一次亲自押送粮草去边境,回来后,他没忍住问,可看见陆骁了?

    昌叔笑道,看见少将军了,少将军十五岁,就已经长得很高,体格肌rou匀称,穿盔甲骑在马背上时,很是飞扬。

    他身手极为厉害,一杆长槍,立在校场中,几轮后,就少有人敢上去跟他单打独斗了。

    谢琢想象过这个画面。

    此刻,他猜想,那时校场中陆骁昂然站立的背影,是不是就和现在一样?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谢琢手脚基本能活动了,才弄出了动静。

    几乎是立刻,房门就被敲响,随即是陆骁的问询声:“我可以进来吗?”

    谢琢沙哑道:“可以进来。”

    陆骁推开门,立刻就被卧房内的热气熏得背上出了层薄汗,他在心里默念,这是阿瓷meimei的闺房,是闺房,不能乱看。

    非常守礼地走到床榻边,陆骁眼巴巴地问:“你还冷不冷?有没有很不舒服?想不想吃点什么?”

    他又解释当时的情况:“我跟阿蠢在会仙酒楼,正好看见你的马车经过,后来看你好久没回来,天又黑了,我有点担心,就一路找了过去,正好撞见葛武他们。打斗时,我听见马车里隐隐有动静,叫你你又不答应,然后掀开车帘,就发现你晕过去了。”

    谢琢听完,轻轻应了一声,问起:“你怎么在外面?”

    陆骁自然道:“你病了,我给你守门,这样你就不用害怕了。”

    他是想隐晦地表达,我守着门,你就不用害怕有人突然闯进来,识破你女扮男装的秘密了,可以安心休息。

    但听在谢琢耳里,却令他有一瞬的怔然。

    “……你守了多久?”

    “没多久,现在差不多二更,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我昨晚被葛武赶回去了,今天早上才来的。”陆骁见他脸色苍白,衬得一双眼如墨染,想到这是阿瓷,心绪不稳,又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干巴巴地又问,“你要喝水吗,我给你倒,或者要不要吃点东西?”

    谢琢毫无胃口,摇了摇头:“这么晚了,你要不要回去休息?”

    “我不用休息。”陆骁听着心里难受,话里就不自觉地带出了一点委屈:“你也要赶我走吗?”

    谢琢一顿,垂下眼:“……随你。”

    既然是随他,那就是愿意让他守着了,陆骁心里安定下来,唇角也重新染上了笑。

    不过看了谢琢一眼,陆骁忍不住又看入了神——他至今还有一点不敢相信,谢琢竟然就是阿瓷。

    他曾设想过很多种与阿瓷相遇的场景,当然也曾想过,会不会一辈子都等不到阿瓷来找他。

    “陆小侯爷?”

    “什么?”陆骁回过神来,“要我帮什么忙吗?”

    “没有,我只是想下床走动走动。”

    陆骁才发现,他挡着谢琢了,赶紧退开两步,又把谢琢的外袍递了过去。

    等谢琢站起身,穿上外袍,随意用锦带束着披散的墨发,在卧房内缓慢走动,陆骁突然发现了一个之前不曾注意过的问题

    ——他的阿瓷meimei,身量似乎有点高。

    目测来看,大约有七尺六寸。

    不过也是,在他印象中,阿瓷的父亲和母亲身量都很高,谢衡叔父看起来就与他父亲差不了多少。

    转念,陆骁又想,身量高一点就高一点,反正,他比阿瓷meimei高就行!

    第32章 第三十二万里

    谢琢走动后, 坐下来吃了半碗温热的白粥。他因为常年喝药,肠胃败坏,平时就吃不了冷硬荤腥的食物, 醒来更是沾不得。

    葛叔便照以前,在灶上温着白粥, 无论谢琢何时醒来, 都能吃上一点暖暖胃。

    陆骁在谢琢身后转来转去, 只不过, 他想帮忙倒水, 葛武连同他那杯一起倒好了,想帮忙开窗稍微透透气,葛武已经开了道缝, 想帮忙往暖炉里加炭, 葛叔根本没给他机会。

    于是转了几圈,无事可做, 陆骁只好坐回原位,看着谢琢喝粥。

    谢琢墨发束得松散,几缕长发自然垂落, 弱不胜衣, 灯影下, 本就精致的轮廓和五官更添了两分雌雄莫辨。

    他吃东西很秀气,这是陆骁早就发现了的, 每一口量都很小,细嚼慢咽, 食量也不大,半碗白粥都没喝完,就放下瓷勺不吃了。

    陆骁以前还曾想, 自己从来没见过哪个男子食量跟谢侍读一样。

    现在想来,阿瓷meimei虽然伪装得很好,可只要仔细观察,还是有很多细小破绽的。

    而且,阿瓷现在入朝为官,朝中水深,若被人发现端倪,必会成为要挟的把柄……

    “在想什么?”

    “啊?”陆骁回过神来,目光不小心落在了谢琢的唇上。

    之前刚下床时,谢琢的唇还干燥无血色。现在喝了水,又进了点热食,终于看起来湿润许多。

    见坐在对面的人又开始发呆了,谢琢无奈:“陆小侯爷在想什么?”

    陆骁慌忙移开视线,他自然不能说实话,随便胡诌道,“你的粥……看起来很好喝。”

    谢琢不知道信还是没信,只是叫来葛武,让他再盛一碗给陆骁。

    卧房与厨房在小院两侧,粥端过来时是温的,刚好能入口。陆骁没用勺子,端着碗,几口就喝了个干净。

    喝完,他看了看谢琢面前剩下的小半碗粥,想起小时候,阿瓷跟现在一个样,食量很小,一块巴掌大的云酥糕,通常只会咬一小口,剩下的都会进他的嘴里,这同样适用于樱桃煎、奶酥或者西京雪梨等吃食。

    而且,阿瓷嘴边不小心沾上了糕点屑,还会凑过来,仰着小脸,拉拉他的衣服撒娇:“哥哥擦擦。”

    从洛京到凌北,陆骁再没有见过比阿瓷meimei更可爱的小姑娘!

    谢琢觉得有些奇怪。

    醒来后,陆骁的眼神似乎总绕在他身上,一眼也不错开,让他有些……不太自在。

    但又不好再说让他回去的话。

    “还要粥吗?”

    “不用了,晚上葛叔做饭时,也准备了我那一份。”陆骁本来就不饿,见外面吹着风,“卧房里走动不开,你要不要披上斗篷去院子里走走,活动活动?我可以给你提灯笼。”

    谢琢沉默片刻:“小侯爷府中无事?”

    陆骁想说,当然没事!就算有事,那也必须没事。

    但在谢琢投来的眼神下,话到了嘴边,他突然反应过来——是他太反常了。

    以阿瓷的聪慧和敏锐,很快就会发现端倪。

    即将说出口的话一转,陆骁笑道:“也对,既然谢侍读醒了,我确实也该回去了。”

    陆骁走后,谢琢垂眼看着烛光投下的暗影,深思良久,招来葛叔:“我昏迷后,可有什么事发生?”

    葛叔有些不明就里:“公子指的是?”

    “与陆小侯爷相关的。”

    葛叔思来想去,能提出来说上一说的,好像只有:“当时在外城被北狄刺客截杀,打斗中,是陆小侯爷最先发现公子您犯了寒疾。不过,见公子昏迷,气息微弱,全身冰寒,陆小侯爷吓得脸色都变了,急急慌慌地想带您去找大夫,又不敢轻易动您,颇有些手足无措。

    后来将你带回家中,陆小侯爷一直待到半夜才走,第二天一大清早又来了,也不做别的,就安安静静地守在您卧房门前,想来是被您的模样吓到了。”

    谢琢“嗯”了一声。

    他很清楚,自己犯寒疾时,状若濒死,陆骁陡然看见了,确实可能会紧张担忧。

    他又问起:“翰林院如何?”

    葛叔回答:“葛武去告的假,他说盛浩元和寇谦都很忧心,留着他多问了几句您的病情。盛浩元还说,有什么是他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千万不要见外,很是热心。”

    谢琢听完,神情无半分波动,甚至在烛光的侧映下,眼底有冷意微现。

    “还有呢?”

    “葛武还带回了一张请帖,盛浩元给的,说有个品画的文会,原本想当面给公子,但公子告病,便先让葛武带回来了。”葛叔压低声音,“文会就在后日夜里,公子让我们盯着的那个温鸣,也收到了请帖。且他已经去车马行租赁了一架马车,看起来是确定会赴宴。”

    谢琢颔首:“嗯,先不用给盛浩元回话,后日下午再让葛武跑一趟。”

    另一边,陆骁回到府中,跟早上出门时比,没什么精神。

    张召一天没见着人,跟到陆骁身后:“侯爷今日出门好早,我早起练刀时,就听说侯爷已经出门了。”

    陆骁斜睨他:“你那也叫早起?”

    “……”张召顿了顿,换了个话题,“侯爷明天还出门吗,要不要我跟上?”

    陆骁怏怏地:“不能去了,再去谢侍读要怀疑了。”

    “不能去?”张召迷惑重复,又猛地反应过来,“谢侍读?侯爷你这一整天都泡在谢侍读那里了?”

    “不行?”

    张召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我是想问,谢侍读病可好些了?”

    陆骁想起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灯下,谢琢背影清瘦,大袖宽袍,反倒衬得腰不及一握:“好些了,但还是很虚弱,要多休养。”

    “好些了就行。”张召不敢再多说什么——他是发现了,他家侯爷心里不太高兴,跟吃了炮仗似的,说话都带在一股子火药味儿。

    是因为明天不能去谢侍读那里,所以心情不好?

    可这有什么心情不好的?

    明明只是去探病,难道还想住谢侍读家不回来了?

    陆骁见张召等到现在,已经在打哈欠了,催他:“赶紧去睡你的觉。”

    张召确实犯困:“那侯爷你呢?”

    陆骁摆摆手:“我有点睡不着,你先去睡,我有事再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