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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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静默良久,他忽然说:我不善良,每次被人欺负,我心中都很想杀了他。 他身上流着人魔妖鬼四族的血,天生便邪气杀性不小,温祝余轻叹一声,将手掌移开,用拇指抹了抹他的眉心,低声说:凡事论迹不论心,师父被人那样欺负,也会心里气得想杀人,你在这样的处境里不移本性,没有挥刀向更弱者,这样的人就是好人。况且心中想想,也不为过。不过本门门规,第一条就是慎杀,所以 牧长风将被角攥得更紧了些,却见温祝余眨了眨眼,笑着说:面对使坏欺负你的人,或许咱们可以选择一些温和的手段,比如揍一顿什么的。 牧长风道:我没办法结丹。 温祝余道:谁说你不能结丹? 他笑了笑,缓缓说:长风,你从前听过说书没有? 牧长风点了点头,他从前在村子里见过。 你听那些说书先生故事里的人,命途坎坷,劫难重重,可是那些难关,是不是都被一个一个地越过去了? 不仅越过去了,而且还精彩万分。 你也会像他们一样,即便是别人说不可能的事,你也一样可以做到。 牧长风年纪尚小,时间晚了,很快便觉困倦得睁不开眼,虽然努力地还想要听他说话,却还是眼皮渐沉,呼吸渐缓,慢慢睡了过去。 长风,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你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气运之子,大男主。无论未来发生了什么,师父能不能保你一帆风顺,你都要记得这一点,记住眼前的困难不会永远挡在你的前面。你会越过去,然后天高地阔,无拘自由。 十七岁的牧长风跪在温泉池旁,眉间尤带未褪尽的黑气,唇边有憔悴的青色胡茬。 温祝余在缭绕的雾气里哭笑不得,你一定要在这里跪我吗?快点起来,一会儿叫赤霄峰的人看见了像什么话,还以为是我这师父有多刻薄,你伤刚好就叫你跪着。 牧长风闷闷道:谁敢乱说,我去揍他。 温祝余: 这次是我没有听你的,明知那狐妖修为不浅,却还是冲动冒进,才中了妖毒。是我自己活该,师父不该救我,更不该去四象海。 温祝余气得用池子里的水瓢丢过去砸他的脑袋,他虽未在四象海中冻伤,但身上寒气尚重,手臂方一从温泉中伸出,便迅速由红润变得青白,噢,我不救你,我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养这么高的小徒弟,眼看就要结丹了,你要我看着你被吸干灵力、变成干尸吗? 牧长风乖乖受了一下,脑门上留下一个红印,伸手小心地把他放在池边的那只伤手捧了起来那是玄武背蛇所伤,温祝余为取鳞取血伤了灵兽,灵兽生恨,这一处贯穿伤便很难长合,便是宗主也无法处置,只得骂了他一顿,用蛟绡纱替他裹了,再图慢慢医治。他隔着白纱轻轻碰了碰,不敢用力,说:我想法子,一定把你的伤治好。 温祝余玩笑说:然后你再受伤,我再救你,咱们俩永动机? 牧长风不懂什么是泳动鸡,不过大致能听懂他是什么意思,正欲再开口,便听见温祝余叹气道:你是为救人,这件事不能怪你。明明是赤霄峰的那几个冒失鬼闯的祸,我都知道了,你如果不去,大概就要闹出人命了是你命中该有这一劫剧情杀,怎么样也避不过。 牧长风问:命中有,就只能受着么? 温祝余想了想,答:命是天定,运是人为。命中有,就是避不过。但避不过也没所谓,避不过就闯过去,结果也一样是好的。 温祝余的书房中所挂那一幅草书,所写的便是知命不忧。 修道亦修心,只是想做到这四字,其实是很难的。 牧长风若有所思,温祝余却忽然又想起另一件要紧事,差点忘了,那几个冒失鬼惹了祸,竟还推你出来背锅,我是尊长,不好动手,一会儿你去揍他们! 牧长风点点头,刚刚碰到,已经顺便揍了。 温祝余噗嗤乐了,见他还未大好,却还跪着,多少有点舍不得,只得从水里站了起身说:行了,不跪了,别人的山头再好,总归还是不自在,咱们回去了,你把胡子刮一刮,我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轻薄的白色单衣,起身时白衣湿重,全部贴在了身上,隐隐透出底下的皮肤。 牧长风眼睛不知道该看哪儿,垂下视线,却看见两截白瘦修长的小腿和一双干净秀气的裸足,他顶着一张红脸想努力表现得正常一些,伸手去扶他,又碰到了他的腰身,结果脖子和耳朵也都跟着红了起来。 他掌心的温度烫人,温祝余抬眼便看见面无表情却像只熟虾子的小徒弟,好笑又无语道:我又没光着,这你也能害羞。 还好你不用洗北方的澡堂 牧长风回过神来,挪开了手,目送他走到屏风后,忽然重重掴了自己一记耳光。 十九岁的牧长风被锁链绑缚着,他衣上的血污已经快要变成了黑色,连日断食断水,让他面颊微陷,一只昭示着罪恶血统的暗红色左眼,在这样憔悴的一张脸上,显得更加恐怖了。 温祝余喂他喝水,他咬着碗沿喝得咕咚咕咚的,喝罢一碗,方才松开,他们已经决定好该如何处置我了? 见温祝余未答,他又笑了笑,说:阿沿,到时候你不要来看我。 温祝余没有计较这一句阿沿,只是叹气,又拿了点心出来喂他,说:师父没用。 牧长风摇了摇头,定定地注视着他,你就是人太好了,才不是那些蚊蝇鼠蟑的对手。 他想了想,又低声说:我没什么可惜的。如果不是你,我早十年前就死了。 温祝余未想到及至此刻,自己竟还要他来安慰,一时竟觉喉咙哽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好半晌,他才艰涩地说:你不要怕。 长风,你不要怕。 还记得你小时候,师父带你去茶楼里听说书么?你说,故事里的人虽然命运波折,但结果却是好的。其实你就跟那些故事里的人一样你原本就是故事里的人,所以你要闯过去。只要你闯过去了,就会像他们一样,得一个好结果,知道吗? 牧长风与他目光相对,眼中映着水牢里摇曳的火光,沉默了片刻,忽然点点头,认真道:我信。 温祝余双目微红,咬牙道:你要真的信!要活着来见我! 好,我保证。 九百余岁的牧长风独坐在霜雪峰的崖边,灵山宗灵脉干枯,此地早已无人居住。 灵山九峰已不复旧时貌,只有一个三季飘雪的霜雪峰,只要一落雪,便还是九百年前的霜雪峰。 牧长风又将霜雪峰上的几间屋修缮了一遍年头太久,山上潮湿,木材早已朽烂,他修了几次,旧屋还是留不住,后来只得又照原样在原地起了新屋,后来新屋又烂,只得又起新屋。这次他来住了几晚,总觉屋子里还是能嗅到淡淡的潮湿气味,棉被也湿重,烧了几日的木炭,也不像从前温暖干燥的旧屋。 他的身侧放着一坛酒,从识海中缓缓醒来时,不知看见了什么,望向远山云雾,脸上犹存一丝笑容。 夜非白拎起他身侧的酒坛晃了晃,空的,便随手从崖边丢了下去,在他身侧随意地坐下,说:我还是不大明白,稍微理一下。 我们的世界是一个话本,所有大事发生的轨迹都已经写好。小事可以更改,但大事不能。温祝余从异世界而来,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但他注定会在某个时间消失在你的故事里,所以他不仅死了,而且连尸身都没办法留住这个叫剧情杀。咱们当初设法寻医问药,根本从思路上就都错了。 牧长风朝着崖下挥了挥手,让酒坛飞了回来,点头。 那跟那句谶言也没有关系。你能不能别在自己的生辰上冒险了,万一你妹知道了我都没想好能去哪儿躲躲 牧长风说:不知道,不能赌。 既然是这样,那还不如去找那个写书的,只要让他把结局改了,人不就回来了。 牧长风淡淡地说:天裂后的时间规则与你想象的不同,所有发生过的事无从更改,就算改了故事的结局,也只是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与我们无关。 那续写呢? 牧长风摇了摇头。 夜非白说:不对,温祝余既然知道你的故事,那也就是说,他原本跟写书的存在于一个世界,要找写书的,那还不如直接找他。 牧长风点点头说:对,你刚刚才发现吗? 夜非白: 夜非白叹气道:那不是又绕回来了。还能怎么办?你有主意了? 第68章 牧长风笑了笑,轻声说:他总说命不能更改,只有闯过去。如果尽了全力还是闯不过,就要放下,不可自苦。 但我不信,既j我们的命只是被写在薄薄几页纸上,只是被随手写来供人消遣的东西,那凭什么要认。 可你不是说过了,结局已定,就改不得? 牧长风说:当年我们都以为过不周山,入神域,就是六界尽头,不会再有更远了。可是后来我们才知道,那还远远不是。 夜非白叹气道:山外有山,山外山还有山。每当我以为我已经是六界的神,最后都会发现,自己只是蜉蝣,甚至连蜉蝣都不如,干脆活在纸上但这跟你的亲亲宝贝心肝儿师父有什么关系? 牧长风问:还记得我们为什么入枯禅岛吗? 夜非白说:为了教训神界那几个老不羞,寻找上古神魔之战遗落的神器下落,但那不是早就找到了吗? 牧长风又问:那又为何闯归墟? 夜非白无语道:你说话的方式能不能简单点啊,不卖关子你就难受是吧? 见他又不开口,只得回答说:因为神界那些老不羞打不赢就回去喊祖先,那点东西不够用,需要些更厉害的玩意儿 归墟是万物之始,万物之终,便是上古巨神,也是在有了归墟之后方才降世。 牧长风注视着就快彻底跃破云霞升起的太阳,说:对。 夜非白皱了皱眉,好像猜到了什么,但又好像觉得太荒谬了,说:你是想去更高一层找找办法但这回真的行不通。那些世界灵力薄弱,你连从头开始修炼都不可能,没有修为,要怎么去更高一层? 老牧,阿斐说由她来试,毕竟她是凡人rou身,只要她能上须弥山,能过那道天裂,能顺利往返,温祝余就一定可以好好地被带回来。 牧长风冷冷道:如果不行呢?要她冒险赌命吗? 夜非白长出一口气,忽j拾起酒坛,狠狠地朝着升到赤霄峰顶的太阳掷了过去,问:不j怎么办?你要我们坐在这里看你冒险,再烫两壶酒,摆两碟花生毛豆,边吃边看? 牧长风说:是我对不起你们。 夜非白立了一会儿,又是叹气,再次坐定了下来,伸手让酒坛飞了回来,将它重新在他的身边摆好,说:不怪你。 他少年时也曾痛失所爱,不知那人去向何处,也曾一度辗转寻觅,期盼得见那人来生。 若不是少年懵懂,用情尚不至深,后来又有幸得见那人轮回转生,顺遂终老,只怕他也难能释怀,又何况是牧长风。 温祝余是他的爱人,他的至亲,他的神。 他放不下,也不肯放,这又怎么会是他的错。 但刚才说的,你就不要想了。 牧长风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我有分寸。 夜非白皱眉,知道他心里素来弯弯绕绕不少,这样说准没好事,说:你有个屁的分寸,这世上还有什么你不敢干的事。今天这话你还真别想含糊过去 他的心中隐隐有种感觉,当年牧长风连上古巨神都能赢过,让六界都如焕新生,如今又怎么会甘心受几页纸的摆布呢,他定是还要去闯的,只怕谁来也拦不住。 只是也不知道他说的更高一层会是什么,难不成温祝余的世界也是一本书? 正自思索,却忽j感觉后脑被人一触,便栽倒了崖边的石头。 牧长风将人放平,把方才摆弄的酒坛随手塞到了他怀中,低声说:对不住。 牧野睁开眼,初见的一条方才刚刚拍过。 他的脸上神色未变,眼中却仿佛闪过千般情绪,难以名状,难以捉摸,直到拍完这条的温涯看到了他,微微一笑,朝着他走来,他才如大梦初醒般,也大步迎上前。 温涯问:你怎么来了? 牧野垂下眼专注地瞧他,移不开目光,把他罩在自己的影子里,嘴角明明只牵动了一点儿,看上去却柔软得过分,没事做,过来看你拍戏。 温涯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笑着说:吃水果吗?乐乐买的芒果可甜了 于是片场的喧杂声便都没了,牧野点点头,说:吃。 跟他一路过来的作者一行搭话说:欸,你们刚刚是在拍温祝余捡到牧长风那一场吧? 温涯不知这人是谁,正欲开口,却听见牧野闷声说:头疼。 温涯吓了一跳,想摸摸他,但片场人多,太亲密的举动总归是不妥,只得匆匆带着他找地方休息,随口同方才那人说了句不好意思,也管不了那人是干什么来的了。好在之后几场不是他的戏,他便问小长风的mama借用了一下帐篷,又找了自己的折叠椅给牧野坐,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忧心道:晕不晕啊?是不是黑衣服太吸热了,晒中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