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1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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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何不利用此案,让苏辙提前进入曾布的合作视野? 曾布与弟弟曾肇的关系一直不错,而曾肇的女儿,嫁的正是苏辙的儿子。曾布去岁愿意为苏迨留京出面转圜,也说明曾、苏两家,即使分属新旧两党,私下交情还在。 感觉有戏。 姚欢遂坦然向贺咏简略而坦然地说了这两年自己与曾家的渊源,继而道:“离元日献俘还有半月,我们不说徐徐图之,亦该谋定而动。你给我几日,让我想一想。” 贺咏的情绪,较之方才回忆时,平静了许多。 “欢儿,那曾纬与你姻缘不成、便对你接连做下不堪之举,虽然按照你们所言,曾布也与他父子反目,但你若要帮我,毕竟也还是去与姓曾的人当交道。况且,此案不是鸡毛小事,我本不愿你卷入。我今日,实则只是,想与你见一面,说明原委,道个别……” 姚欢打断他:“我并非只是卷入你的案子,我也是在帮自己。你方才,希望我好好过日子,可是,就在昨天,虾行的副行首来找我,道是朝廷有令,开春后,京城各行,不论本行货物是畅销还是滞销,皆须由市易司派人定价、决定是否由公家出面统一收购。这个市易司,便是蔡京怂恿官家重开的。此种将媚上拜相、荣华富贵视为自己做人唯一目标的权臣,根本不会在意,不顾一切与民争利是多么无耻,他们更不会在意,我们这样的升斗小民,有没有活路。” 姚欢说到此处,觉得自己再怎样克制,周身也好像热了起来。 她最初来到这个时空之际,的确只想着安身立命、攒点钱搬去南方。 但这日子,过着过着,就不一样了。 当你成为投入大海的一滴水时,便再也无法与汹涌的浪涛划清界限。 这个晌午,姚欢离开后,贺咏沉默许久,才向邵清开口道:“她,变了许多。” 邵清道:“女子善谋而意志坚韧,是好事。” 贺咏盯着邵清:“但那日,若无你营救,她也难逃一劫。” 贺咏顿了顿,越发诚恳道:“邵兄,她再能干,终究还是个年轻娘子,请你,照顾她。” 邵清看了看桌上那一对被喝光了咖啡的竹筒,淡淡笑道:“只要她愿意。” 又补充道:“她若现下不是那么愿意,我便等。” 贺咏心头一热,仿佛淤积心底几年的愧疚之结,忽地被人打开了。 他的眉头舒展片刻,却又往回拧了拧。 “那个柳氏和沈家原来的雇工,不能轻饶。” 邵清眯了眯眼睛:“唔,以直报怨,才是正道。姚娘子她,也未必软弱,只是暂且没空理会罢了。我这几日从都亭驿下值后,去丽园坊看过。我想到一个法子,或可试试。” …… 腊月里,天完全擦黑,也才不过酉中时分。 柳氏轻轻地打开自家院子的大门,先定睛细瞧,门板外侧和门槛处,是否糊满了大粪。 还好,许是今日雪着实下得大了些,义愤填膺的街坊邻里也窝在家中,顾不得像前几日那般,来往她宅门口泼撒便溺了。 自从沈馥之雇的杂剧班子在丽园坊大演特演,柳氏白日里只要一出来,就有半大娃娃冲她扔烂菜帮子、撒灶灰、抛狗屎,虽不至像石块那般会伤人,污了发髻衣服,也教她狼狈不堪。 就算她暂时不顾满身污秽,来到巷口街边,欲要采买粮米rou菜时,却无人肯卖她。 她再走远些试试,然而行了好几个坊,精力充沛的娃娃们依然跟着她,手上没有“弹药”了,嘴里仍能叽叽喳喳地向货郎店主们宣扬,这是个蛇蝎心肠的恶妇,让她没吃没喝才是替天行道。 柳氏被弄得精疲力竭,想逃去张阿四的禁军营房住,又舍不得自己已经花了赁钱的舒服院子。 她只得熬到夜幕降临,才溜出家门,冒着严寒、哆嗦着一身娇rou软骨,走上足足小半个时辰,去御街附近背些吃食回来。 然而今夜,运气来了。 她才走到隔壁坊口,就见到对面汴河的一座小桥边,支着个摊子,隐约两个裹着厚厚稻草外壳的大陶缸,木杆子挑着的气死风灯笼上,歪歪扭扭的“馉饳”两个字,显然是卖点心的。 柳氏走过去,见那摊主竟也是个年轻妇人。 妇人虽粗眉黄脸,一副疲惫枯槁之色,但她抬眼瞧见柳氏,立时热情招呼道:“娘子可要吃馉饳?” 柳氏正饿得前胸贴后背,连价也不问了,直接道:“打一碗来。” 妇人殷殷地应了,揭开陶缸盖子,盛了满满一碗,端给柳氏。 柳氏狼吞虎咽吃下,胃里保暖了,顿觉仿如从蛮荒之境回到人间。 “你这馉饳的汤头还真好吃。” “谢娘子夸赞,俺家在鱼市有亲戚,每日里去买了各样鱼骨,翌日三更天便起来熬的呐。” “你住哪坊,怎地从前没见过你?” “住在御街东头,这一阵被几个也是卖馉饳的外来户合伙欺负,俺就只能往西边来做营生。” 妇人说到此处,忽然口吻一变,探询地问柳氏:“娘子,俺们做饭食小买卖的,手脚最是勤快利索,娘子如果不便出门,可要俺每日送吃的到府上?” 柳氏盯着她:“我怎地不便出门了?” 妇人怯怯:“俺虽昨日才到贵宝地,但,看见了娘子所受的委屈。俺也不晓得什么,只是想挣些辛苦钱。” 柳氏忖了忖,道:“那你明日起,戌时以后给我送吃的。丽园坊最里头,门口有花圃的那家,便是我的宅子。” 妇人露出喜色:“好嘞。” 第284章 以直报怨(下) 夏人李寻欢将军,很郁闷。 他向贺咏道:“马庆,和章捷打仗打输了,本将服气。大丈夫能屈能伸,过几日本将要去听他们皇帝教训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们夏人也是人,可以当俘虏,不能当和尚哪。你去同驿丞说说,本将要女人。” 贺咏出驿站两三趟,回来说了开封城华美富庶、伎馆林立的情形,将这李将军心底的火儿点燃了。 此刻,听李寻欢嚷嚷,贺咏安抚道:“贵人,此事前几日,小的就与驿丞问了,驿丞也无法。辽宋息战已百年,辽使来京,鸿胪寺那边确实有歌舞女伎,送入辽使下榻处。吾等是夏人……” 李寻欢还要发脾气,贺咏忙接着出主意:“贵人看,这样可好?小的向晚时分,想法儿再出去跑跑腿,打探打探这都亭驿附近,可有好去处。宋人皇帝不给,吾等将驿丞打点了,自己去寻个乐。” “好。本将又不是出不起金银。” 李寻欢嘟囔着,悻悻地捡起锦榻上那卷《新五代史》 宋人这国子监官印的刻本,当真精美异常。可是,李大将军收集宋刻本,主要目的还是回西夏朋友圈显摆,谈不上真的热爱,手上的几本宋书,他看着看着,就不剩几两兴致。 那些筋骨遒劲的柳体字,哪有女子们柔软的腰肢好看。 就像素食做得再好,生而为人,也不能没rou吃呐。 …… 丽园坊深处。 柳氏白日出门就挨整,买不了吃食,自也弄不来柴禾。 连前一夜问那馉饳妇人手里买的羊油菘菜馒头,也没法开火灶热一热。 她只能啃冷馒头,就着井水吞了。 馒头冷了像土疙瘩,羊油冷了更是又腻又sao,柳氏吃得直打恶心。 她不由恨得牙痒,当年在庆州遇到夏蛮子围城时,也没这般苦过,好歹还有柴火烧些热水来。 她跑到小院里,正要对着铅灰色的阴沉天空呜哩哇啦发泄一通,却见院外的几棵槐树上,爬了几个八九岁的臭小子,竟居高临下,往墙内撒纸钱。 一面撒一面唱:“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紧接着又换一句歌词:“为非作歹如柳氏,故人鬼魂找上门。” 柳氏简直要疯了。 她狠狠地去踩那地上的纸钱,忽又觉得背后汗毛倒竖,琢磨琢磨“故人鬼魂”四个字,越想越心惊。 自从丈夫姚大郎故去,她但凡沾了与姚欢这个继女有关的事,总是明明开局顺畅、突然之间就如狗血淋头般倒霉。 莫非,真是阴间的姚大郎晓得了,在做法整她? 胆战心惊带来的贯穿周身的寒意,远胜北风吹面的刺骨冰凉。 柳氏哪还顾得上和墙外树上的半大小子们对骂,扭身进了屋。 入了夜,多日未生火的宅中,更显阴冷。 远远的长短更声传来,柳氏估摸着,都快亥时了。 怎地那姓吕的卖馉饳的妇人,还不来? 她跺着双脚来到院中,迎面而来的景象,便是满地的纸钱映着惨淡月光。 柳氏一哆嗦,心焦地迈到门口,将头凑近门板,恰听见巷子里似乎咿咿呀呀传来车轱辘声。 肚里荒荒,心中慌慌,这时候就盼着送吃食的熟人出现。 柳氏待那轱辘声停在外头,急急地隔着门板问道:“可是小吕娘子?” “是咧,嫂嫂请开门。” 柳氏咣叽抽了门栓,见那妇人正掀开陶缸盛馉饳。 短暂地瞬间,柳氏觉得眼前情形,与过去几日相比,似乎哪里不对。 她蓦地明白古怪在何处。 没有热气! 陶缸打开的时候没有热气。 妇人手中的陶碗,也小了许多。 柳氏一边带着疑惑和抱怨,道声“怎地冷了”一边探头去瞧。 馉饳妇人已端着陶碗凑过来,蓦地腾出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钳住了柳氏的下颌。 柳氏霎时被迫张开了嘴。 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觉一股带着强烈刺激气味的液体,毫无迟滞地灌入她的喉咙。 柳氏有限地挣扎扑腾了几下,那液体流过之处,顷刻间就像刀斫火烫般,给她带来剧烈的疼痛。 馉饳妇人灌入的液体不多,但足够弥漫浸润柳氏的咽嗓。 柳氏被倏地放开之际,看清眼前妇人的脸孔,从前几日的枯黄疲惫,竟变成青面獠牙之貌。 她登时骇地想大声呼号救命,奈何喉头骤然受创,就算忍痛用力,她也只能发出“哈,哈”的喑哑之声。 与此同时,妇人身后猛地直立起一个通身裹在风袍里的人,无声地向她走过来。 柳氏魂魄出窍,只凭着求生本能,软着双腿,跌跌撞撞往院中退。 那逼近她的人,高出她快一头,显然是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