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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思量,自难忘

    听到岛上居然藏着孩子,众人皆惊!孙辽反应最是机敏,提起破锣招呼手下就冲出了院门。

    老太监一听,急火火地说道:“不管那帮子匪徒多恶,咱新庄就是要积德行善,见天的施饭救济那些个有罪的大人,可怎么着也得把孩子们保住,再不能毁在那些个缺德玩意儿的手里头啦……”

    他抬头见魏大妞领个低着头的少年进了院,便大喊了一声:“大妞子!把这小子交给我,快去追你家主子,都奔泻湖去了,哎呀呀!瞎忙叨个啥,带上些淡水和吃食再跑,一群忙忙叨叨不着调的丫头片子,就知道瞎跑!”

    甭看都好像个富贵君,拽的傲的娇的财迷的,一听说有孩子遇难,一个个全都跑的贼快,全体伸手救援,根本没多想的,都是些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老太监打量着低头站在眼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这就是魏大妞和魏二宝发愁,说是不愿相认的那个小子吧?轻轻叹了口气,他道:“丫头们都忙着去救孩子们了,你去帮我烧些热水,等她们回来正好有温水给孩子们沐浴洗漱,到时会需要。”

    少年点下头,沉默着跟随俩猴去了灶间生火做饭。

    活到今天,老太监才明白人与人是不同的,同样他被残了身子,幽禁在内湾十多年,他就是要与那些人耗,与天争,耗到最后他手刃了一个个仇人,活到最后。

    但有的人却不行,天生就受不了这种痛楚,撑不住,宁死不肯受辱。

    那少年既然没有选择去死,那么就有希望更好的生。

    这个岛上谁又是完好无缺,没有伤痛?才想到这儿,那少年给他递过来一杯热水,给三个孩子端上来热食。

    老太监忙拉了少年的手,怜惜道:“怪可怜见的!小小年纪离了家人就总不易的,没人管着总是会遭罪。我这糟老头子都被人挖了膝盖骨,你们这些个嫩伢子也定是受了千般苦万般磨的,这不是都过去了,庄主带着你姐她们帮咱杀了仇人,这岛就是咱的家,以后咱说了算,就没啥可怕的了。话说一会儿子还不定要救回多少受了大苦的孩子呢,咱得先自己振奋才能帮到别人……”

    得,老太监这回有个耐心听他说教的人了,越发絮叨,至少要从自己的膝盖如何被挖,痛苦挣扎至今都不肯死,就是憋着一口气要报仇,详细说起……

    三个小家伙每天在这里学习,已经听了很多遍老太监蝶岛‘求生记’,趁着他喝水喘气的时机,冲着好看哥哥边笑边夸这椰浆鸡饭好吃。

    魏小宝自从离家再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孩子,再没见过如阳光般温暖清澈的笑容。

    他想起村子里的日子,想起每每娘打猎回来,在大妞家大锅炖rou,jiejie们都忙着劈柴烧火。他和几个小兄弟坐在树下学裁布缝衣,jiejie们总逗他们说,若学不好,可是不会费钱给他们买的,总要自己学会做出嫁衣,才会有人娶……

    魏小宝安静的坐在长案边,强迫自己不去想从前,每一次欢笑都如针般刺的心难受。

    他拿起已经打开的椰子,开始认真挖椰rou,他不懂那搅汁机怎么用,但能看出来一定是椰rou与椰汁一起搅才能滤成奶。

    老太监喝完水,讲话又开始不讲理了,训道:“你们这几个没良心的小崽子!这椰浆鸡饭是这哥哥做的吗?是跟着小辽子的几个jiejie特意去坡地抓了鸡,跑来给你们做的,感谢都找不对人!这小哥哥不过盛了一下,端过来而已。”

    钱多多不服气,被盯着描红写字打算盘,累了一上午,终于找到机会顶嘴道:“就是因为小哥哥盛的,小哥哥端过来,才这么好吃,昨天的椰浆鱼就没今天的好吃。”

    另外两个小的很赞同,拼命点头捧场,魏小宝终是忍不住笑出声道:“慢慢吃,一会儿哥哥帮你们滤椰奶喝。”

    老太监愣怔,接着笑嘻嘻的捂着胸口装病痛,求安慰……

    这厢还没闹完,就见白墨一手夹着一小孩儿跑进来,吩咐道:“快弄两盆温水,把她们泡进去,再晚恐救不回来了。”

    巡查队和部曲也开始陆陆续续抱回来十多个孩子,众人喂水的喂水,泡孩子的泡孩子,有几个年岁稍大些的恢复快,挪到长凳边坐下,豆豆把自己才吃了几口的椰浆鸡饭悄悄递了过去……

    雁洛兮和魏大妞还在泻湖,看着从林子里走出来的男子,面容悲苦,弯着腰有些驼背,脸上的皱纹都染上了太阳的颜色。虽不好分辨年龄,但他说话颇有章法,似有深情:“海外弱民,遭海寇侵扰苦不堪言,是否陛下派水师来清剿海盗,以保民安?”

    听到这话,奇也不奇,从穿着打扮,说话办事上就能看出她们有别于海匪,雁洛兮问道:“海水盐重,会吸体液,把孩子们藏于咸重泻湖,时久轻则口渴,重则脱水而亡,为何如此做?”

    “这些孩子都是被海匪扔掉的婴儿,我捡回来养大。若被海匪发现,大一些的女孩会被抢走做奴仆,男孩更惨。咸泻湖这边鱼少,海匪鲜少过来,所以偶尔我许孩子们出林子到这边洗洗澡。

    见有外人,孩子们定以为是海匪,来不及跑就都藏到了湖里。”

    雁洛兮看着一望无际的红树林沿着海岸线延展开去,高的矮的,有灌木也有乔木。

    有高大的红树被涨潮水淹没,只露出翠绿的树冠随波荡漾的;

    有露着红褐色树干,矮小趴在岸滩的~。

    都是枝繁叶茂,滋养着高坡处的一排排婴树,让这里几乎没有蚊蝇毒虫。一大群白鹭,苍鹭、池鹭,一大群候鸟,各种雁鸭类水鸟聚集,分散,悠然自得~!各种各样的鱼、虾、贝、蟹,以rou眼可见的数量,聚集在河海交汇处,几乎伸手即得。

    难怪五月的奔腾与金雕渣渣,总喜欢往婴树林里跑,婴树林里元气足,红树林里食物足。

    “把孩子们藏在这边,活人不难!但不可能让她们永远活在树林里。现在海匪已除,您带着孩子们一起到庄子里生活岂不更好。”

    那男子好奇地看着她们,反复问道:“你们真不是朝廷的水师?”

    雁洛兮笑笑:“百年间,朝廷可有派过水师出海?我不曾听说。禁海令倒是有几次。”

    男子低头:“如此,老夫越发不解,青君似有官身为何冒险闯海杀匪。”

    雁洛兮:“没什么复杂,不过想让身边的人都过好,活安宁,且这里明显活人不难。”

    简单一句让那男子微微湿了眼眶,他拱手道:“听青君此言,把孩子们交给你,我也放心了。不求太多,能让她们平安长大,学个安身立命的本事,老夫这里感激不尽。”

    说完他双手按在地上,跪下来磕头,行大礼。

    雁洛兮一愣,赶紧扶起他,道:“先生不必交给我,一起回庄,自会给你们安排住处,我碧海蓝天海庄很快会有学堂教孩子们识字,更加需要识字的先生。”

    男子洒泪告别,道:“与孩子们若有缘,来日自会再见。不过,我来此岛是为找人,救这些孩子不过顺带而为,如今她们有了好去处,我自了无牵挂。就此别过吧。”

    见他如此执着,雁洛兮心底似乎有什么被触动了,开口问道:“您可是要找前朝故人?”

    那男子浑身一震,停住脚步,咬牙扶住身畔的大树。

    他孤舟撑桨沿河而上,他孤身犯险踏入密林~~~

    小岛山区野兽爬虫危险重重,悬崖峭壁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他寻了十年找了十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不信心里那人会悄无声息葬身鱼肚,那样的光彩照人,那样绝不服输的一个人……

    不过现在,他也确实找不到,还要再去翻翻自己未曾涉足的角落,却突然听到一个近乎可能的消息。

    主院里坐了一群孩子,逐个恢复正常后,就有大人伺候她们喝水吃饭。

    男人踏进院子时,看到的就是如此欢快的场面。

    一见他面,孩子们成群的围过来,左一声爹亲右一声爹亲的叫,直说这里都是好人,想与他一起留下来,不回树林了。

    院里都在紧急救人,吵的厉害!孙辽把老太监抱进屋里休息,一边给他扇着扇,一边左一句爹亲又一句爹亲的叫。老太监美上了天,却不忘嗔怪着发牢sao:“我小辽儿就是乖,你说你那老大,阿爹可不敢夸她了,让她叫声爹咋就这么难!等我死了,留下那点子钱还不都是你们的,小没良心的。”

    孙辽递杯水,哄道:“阿爹可不敢埋怨我们老大,她最是孝顺,刚才还命令我不可再收您老给的金果子,说那是留着给您养老用的,可是不能再乱给人了啊!”

    老太监一梗脖子:“那丫头片子也是个心好嘴硬的,既可人疼又可人恨~!”

    还没等他说完,雁洛兮在外面一嗓子说有人来拜访,老太监立刻没有了怨言,一脸得意的拉起孙辽,夸奖道:“不管啥事,她倒是知道先让我给掌掌眼。再怎么说我吃过的盐比你们走过的路都多,不懂就问都是好孩子。”

    说完,老太监底气十足地说:“进来说吧,外面留给孩子们闹腾去。”

    竹帘被挑了起来,老太监抬眼看着外面进来一个人。

    午时的日光太强,映的那身影灰扑扑的有些狼狈,灰白的头发,弯着的腰身,若不是雁丫头搀着,那人几乎站不稳,随时会倒,唯有一双眼睛晶晶亮地盯着他看,眉目清朗爽利,目光清亮纯正……

    老太监脑袋里有根弦‘轰’地一声绷断了,一松手,杯子摔在了地上。

    他挣扎着想要下床,跑过去仔细看清楚,奈何腿不能动,整个人直接就要往地上滑,孙辽赶紧架起他双臂抱在怀里给他个依仗。

    老太监穿透层层的日光,仿佛看到身姿笔直,如松般挺拔刚强的男子向他走来,笑着说:“凤哥儿,皇上正式任命,翰林院正四品的侍讲学士,怎样?今天我请你,庆祝一番呀!”

    盈润的光线里,也是这般眉目清朗爽利,目光清亮纯正……

    他出嫁前一天,他来看他,手指着皇宫的方向,他愤怒:“坐在最上面的,喜欢玩弄权术,本就无甚选择,却还放纵着女儿们霍乱天下,你争我夺。你嫁与那人,可知那些人心里在琢磨些什么?可知为了那个位子多少帝王都是凉薄寡德!”

    他出海那天,他乘舟追来,既然王放逐你到海外,去为她存那逐鹿中原的根基。到最后,没人知道她会如何,我帮你藏去一半——若她兔死狗烹,我来救你!”

    “……舒月……舒月!真的是你吗!”

    老太监大喊了一声,噗的喷出一口血,瘫软在孙辽的怀里。

    半世的守望,十年的寻盼,累弯了腰,愁白了发,终是再团圆!舒月踉踉跄跄奔到塌前,颤抖着手轻抚他已经开始萎缩的双腿,恨得双手捶地:“凤哥儿,你个傻凤哥儿,这些年都跑到哪儿去了……我在这一个个岛上寻了你十年,都没找到!”

    老太监眼睛里都是泪,就是不敢哭。看着舒月脸上的沧桑,他觉得自己不配,还连累了舒月一生!

    孙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抹眼泪,哽咽着说:“爹呀!您哭吧,狠狠地哭一场,心里就舒服了。现在团聚了,以后在岛上就都是好日子啦!”

    老太监摇头:“没泪!不配哭了!当年任性不听爹亲的话,害得自己男不男女不女,更是连累了舒月,哭得我爹在下面知道了,都不能安心投胎!”

    舒月拼命挺直了腰,猛地起身把老太监拉到怀里,轻摸着他的头,抹着泪道:“你哭!哭给那恶人,让她知道我找到你了,就算她安排那些个下作的手段,我们终是在一起。哭给你爹亲,他知道我来照顾你,才能真正安心去投胎。”

    “舒~月~!”

    老太监搂住那男子大哭了起来,老男人流着泪为他轻揉胸口,两人就这样抱着哭了好大一会儿。

    雁洛兮拉着孙辽悄悄走了出去,把这里留给他们自己,经历了人生的大富大贵,大苦大悲,如今的团聚重逢才是命运的馈赠。

    “老大,阿爹真可怜!当初要是跟舒月在一起,不嫁什么狗屁王,这一生都是富贵安康的。”

    雁洛兮轻叹:“……人这一辈子,遇到谁?选了谁?也许都是注定的,躲不过!逃不了。很多时候也是自己当时不够好,看不透。我们能做的不过就是尽心做到最好,那个舒月做到了,谁能说这不是个圆满。他们还能在一起很多很多年,开开心心的,再回首往事时,也许只有劫后余生的欣喜而非苦涩,更加懂得珍惜,最起码我们这个岛活人不难,你说是吧。”

    孙辽一搂她肩膀道:“老大,都听你的!我尽快把你说的酸橙、山药、芋头、木薯、香蕉、椰子、面包果、南瓜、椰树都宣传出去,让大家种起来,争取每户每院都有。水稻田也尽快划分好,等大妞村的人一到就可以安排种植,张宁也抓紧时间做水车,咱日子一定越过越好。”

    雁洛兮点头道:“咱这次缴获的船和我们自己的加起来有二十多条大船,三十多条小渔船。别小看那些渔船,双体船和蟹爪船,可都是捕鱼的好手。我们还要加大黑山羊,猪,黄牛和鸡鸭鹅的购买,坡上的草地就是最好的天然牧草,几乎都不需管理,自然繁殖就可以。”

    孙辽大受鼓舞,兴奋道:“一会儿太阳没那么毒辣,我带队敲锣打鼓宣传庄主如何建岛,如何活人,如何帮助大家安身立命,这岛的确活人不难。”

    雁洛兮噗嗤一笑,孙辽真是越用越顺手,已经知道宣传的重要性,每天巡街不仅查治安更是个大喇叭,遂补充道:“还要宣传种植甘蔗,我们可以制糖,酿酒,甚至蒸馏酒精,成本更低。大家只要好好干,不仅活人不难!好日子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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