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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寡妇和迂腐书生 第4节

    周梨点头:“是啊,怎么了?”

    “是周家村从村口向里数,第六户周老爹那家吗?”

    周梨又点头。

    “你今年多大?”

    “十八。怎么了三叔?”

    沈越收回目光:“嗯,你下山吧,我随口问问。”

    “哦……”周梨转过身继续往山下走。心头难免觉得奇怪,三叔怎么突然问她这些?问姓什么哪儿的人也就罢了,还问她年纪。

    他们这里的习俗就是外男不能当面问姑娘年纪,一般只有对这个姑娘有意,想同她结亲时才会问。

    可三叔问了。

    她下山的步子走得有些急,心怦怦跳个不停。

    但那是三叔啊!她的长辈,长辈问小辈,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他是秀才,是读过圣贤书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里的习俗?一定是随意问到的。

    而沈越还立在原地,风吹淡他耳尖的红,他突然笑了笑。

    原来是她。

    同窗的meimei尚在襁褓中时,就抱到了周家村,给周老爹家三岁的儿子做童养媳养着,姓也给她改了姓周,只名还保留着,阿梨。

    他去周家那边问了,周梨一直只知道自己是周老爹一家捡回去的女儿,就连周家村的人也不晓得其实是抱回来当童养媳的。

    七年前,周老爹的儿子病死了,后来就把她嫁到了沈家,收了沈家顶丰厚的聘礼。

    周家村人讲,又不是亲生的女儿,捡来的,看着能卖个好价钱,周老爹夫妻俩又年迈没啥银钱,左右养了周梨一场,就卖了。卖的钱就拿来养老。至于卖去那家的儿子是不是个病痨鬼,谁管呢?

    他依稀还记得李嫂子的那个儿子,与他同龄,天生有心疾,三天两头的晕倒,的确是个病不久世的身子。

    周梨被周家嫁到这里来,没得到一天丈夫的疼爱,就成了个小寡妇,也实属可怜。

    他想起自己的同窗,临走之前托他务必找到meimei,看看她是否安好。

    现在看来,安好倒是挺安好的,也挺可怜。李嫂子身子也不好,他们婆媳两个妇道人家生活挺不容易的。

    只是这件事,不能告诉旁人,周梨就更不能说了。听周老爹那意思,李嫂子聘她时,也只晓得周梨是他的养女,不知道周梨其实是童养媳。

    这涉及到女子家的名声,正所谓一女不二嫁,二嫁价不一。做过童养媳,就等同于嫁过一次人。这也够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八卦许久了。

    只是他一个男子不知到底要如何照顾一个女子,才能既全了对同窗的承诺,又不使旁人误会。

    关键是不能让周梨误会。

    沈越回到家里,突然提出换到西厢的一间空房睡。他原本和家人一起住的东边几间房。

    他给出的理由是,西面的朝向更适合读书。一听是为了读书,父母meimei也信了。

    晚间,家人们各自回屋睡了,沈越从新换的房间后门走出去,就见到一面围墙。

    围墙那边,是李嫂子他们家。

    他踏着地上的月华走到围墙边,举头望去,发现一丛丝瓜藤,从对面翻/墙到了这边,还开了两朵黄橙橙的丝瓜花。为他们这边有些破旧的墙壁倒增添了几分恬淡意境。

    他无意间问过meimei,meimei说,周梨就住在围墙那边的房间里。

    他正看着那两朵丝瓜花想着什么,忽听得围墙那边传来“哐当”一声。

    他心下一惊,下意识纵身一跃,跳到墙根那处的一棵槐树杆上,居高临下向围墙那边看去,恰好看见隔壁也打开了她们家的后门走出来。

    她手里擒着烛台,正探头循望院子。

    “喵~”

    听到一声猫叫,烛光与月色里,女子笑嗔道:“阿橘,你瞧你,又打翻一盆我的花儿。”说着,走到墙根处,弯腰去扶那翻倒的花盆。

    树上的沈越当看见女子的第一眼时就别过了视线。因为女子只穿了一只粉红兜儿和一条中裤,雪白的臂膀悉数露在外面,烫了他的眼。

    他在心里默默骂了自己一遍,为什么要跳上树?这行为多像偷窥!

    岂有此理,不成体统!

    正是槐花盛开时,他坐在槐树杈上,浓烈的花香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开始背书,孔子孟子庄子八方圣贤在他脑中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玄谈。

    女子扶好花盆,回屋去了。

    听到对方的关门声,他才敢瞥去一眼,确认没人了,他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该回房睡觉了,他正打算下树,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恐高!

    看着离自己老远的地面,他神智一晃,脑袋发晕,双腿都有些轻抖起来。

    他上树前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他忍着内心恐惧,背过身,小心翼翼地攀着枝丫一点点爬下去,直到再无枝丫可抓,只好眼一闭跳下去摔到地上。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狼狈的灰尘,又恢复一派清朗书生气,仿若无事发生过。

    第5章 、避嫌

    第二日,周梨做好豆花和凉粉,又推车出门。恰好又遇到沈越。

    这一回周梨喊他,他眼中的惊慌倒没那么厉害了。只是仍旧不多大同她说话。

    两人出村同路,沈越脚步轻快走在前头,周梨推着沉沉的车不一会儿就与他拉开老远的距离。

    依旧是四洞子桥分路,沈越走上桥,周梨停在河边。

    河边渐渐有货船客船停泊,她也慢慢有了生意。

    平日里熟悉她的,都晓得她是卖豆花的周小娘子。搬工们甚至还私底下给她取了个绰号,豆花西施。

    今日但凡有人买豆花,她就推销一下自己的凉粉,还弄了一点试吃。试吃过的人们都道好吃,麻辣鲜香,清爽不卡喉。

    一上午下来,一大盆凉粉悉数卖光,豆花倒剩了大半桶。

    她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比往日这个时辰还鼓,心里美滋滋。

    今日她给自己带了两个冷面馒头做中饭,出门时和李氏打了招呼,今天要在河边摆一天的摊儿。

    午时太阳毒辣,她寻了附近的一棵大槐树躲荫啃起馒头来。

    沈越这个时候正走出镇子,书院今天休沐,他过去呆半天也只是院长让他去熟悉环境的。

    走在四洞子桥上,他的眼光下意识往某处望去,却发现那里空空无人,他正奇怪着,目光一挪,就见河边槐树下站在板车后的女子。

    老远就见她一边啃馒头,一边用手扇着风,兴许是太热了,她的脸色略微有些红。旁的在河边做生意的妇人都穿着开衫,露出一片抹胸。只她将衫子覆得严严实实。

    他的第一反应是,她一定特别热。

    她啃馒头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是被哽了一下,赶忙拿起一只竹筒喝水,喝完水还拍了拍胸脯。拍着拍着,目光无意识投了过来。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

    沈越这才察觉自己已经盯着人家看了许久,忙挪开目光,步伐加快朝村口去了。

    周梨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直到有人来问豆花,她才收回神思。

    今天临近黄昏豆花也没卖完,但河边的商船货船已经陆续离开,周梨见实在卖不出去,也只好推车回了村子。

    回家后,她先同李氏说了凉粉特别好卖,比卖豆花快,今天豆花虽然没卖完,但赚的总钱比往日多,把银钱倒出来一数,足足有五十文。她决定明天多做凉粉,少做豆花。

    李氏看儿媳的眼光又欣慰了不少。她上辈子一定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老天才把阿梨送到她身边来。

    见她小脸红扑扑,额头上还冒着汗,便道:“我去把大门关了,你在家就把衫子敞着吧,家里反正也没外人,封得这样好多热。”说着,李氏就走到院门口合上了院门。

    周梨解了腰带搭在臂上,衫子打开来,露出一段沟壑。李氏瞧了,在心头默默为自己那死儿子惋惜不已。多好的姑娘,只怪儿子福薄。

    周梨歇息凉快了,就去把木桶里的豆花舀出来,装了整整一大盆。

    如今天气炎热,若当天吃不完,第二天怕是要坏掉的。

    豆花生意其实也是今年春天开始做的。春天时,还有镇上的人来河边的小场上买东西,有的买豆花一买就是两三顿的量,省得再跑一趟。

    可如今天热,镇里的人懒得过河,而且一次买许多的人也少了,毕竟天热没法存放。卖不完也在情理之中。

    她想了想,对李氏道:“娘,还剩这么多,不如送些给隔壁吧,左右我们俩吃不完,坏了也浪费。”

    李氏自然不会反对,周梨站在院子里看了看隔壁的烟囱,正冒着烟,幺婆婆估计正在做饭。这个时候送去给他们添个菜正合适。

    她分了一大半出来,端到隔壁叩门。

    来门口的是沈鱼,她把豆花给沈鱼时,下意识朝他们家院子里望了一眼,就见西厢洞开的房门里,颀长身型的男子正拿着一本书,边踱步边默诵,眉目敛着,十分入神。

    她收回目光同沈鱼道了别,回自家院子去了。

    沈越看见meimei端了盆什么,从房间里走出来一看,竟是豆花。

    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阿梨来过了,只是刚刚他正在背东西,全然没有察觉。

    不过正好,他正愁想不到什么理由把那柄大伞给她家。

    他中午路过桥头,见她站在槐树下那热得面红耳赤的样子,回来就去杂物间翻出了那把大伞。

    那大伞还是从前他们大姑做煎饼生意时留下的,大姑后来搬去了府城住,便把伞留在了他们家。

    “李嫂子家昨天送凉粉,今天送豆花的,鱼娘,你把我刚刚收拾东西收出来的那把大伞送到隔壁去,他们在河边做生意,如今天气热,应该能用上,就当是回礼。”

    沈鱼努着嘴:“那么重,你自己去送。”说着,抱着豆花向堂屋走去。

    沈越抿了抿唇。他要能去送,他早送去了。

    他没办法同她正面说话,他们虽是五服以内的叔侄,但毕竟年纪相差不大,人家一个寡妇,他又是男子,不好总去找她,说话也要尽量避着点,以免落人口实。

    但他答应了同窗要帮忙照看她。他看着院子角落的那把大伞,来回踱步。

    最终还是让沈幺把伞送了过去。

    第二天出门,照例遇见推车去河边的周梨,他瞥见今天车上多了把伞,心头甚为满意。

    今天是他正式上课的时候,上午下午都有课,午休时间不算长,若是回家得走三四刻钟,因此中午没回去,直到下午下学他才回村。

    路过四洞子桥,夕阳撒在甜水河上,碎裂一池星辉。葱郁河滩上,一把灰色大伞映入眼帘。伞下是正在为客人打佐料的女子,笑容殷切质朴,就好似一朵沐着夏光盛开的蔷薇。

    他也不自觉弯了弯唇角,收回目光向村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