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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道 第9节

    四当家为难片刻,才道:“话虽如此,只是他孤儿寡母,我无暇分身,难免照应不周,生出意外……若能跟随先生等人下山进城,与其他人质一并得以安置,乃是最为妥善之法。”

    听这意思,竟是怕司令与师爷反悔,或是背地里下黑手,也不知是结了什么恩怨。原来这匪帮上下,他连一个真正信得过的人都没有,迫不得已找到自己头上。

    想到这,不知为何,安裕容心里居然隐约带出几分舒坦。

    “同行下山,自然无碍。只是进城之后,要与夏人人质一并安置,这……”

    “只要先生肯从中斡旋,颜四感恩不尽!”

    “玉壶顶上这些人还好说,毕竟都熟得很,又信得过你。但是留在半山腰的那些夏人……”

    “安先生,你我都知道,洋人认了的事,哪里怕夏人不认?只要安先生肯帮忙说服洋人,会有哪个夏人敢多事?”大约太过急切,四当家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话锋一转,“安先生大约不知道,司令与师爷曾经吩咐,只要第二批救援物资抵达,着我当日下山,下山时务必携安兄弟同行。”

    嗯?!安裕容不由得一愣。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四当家已经继续道:“安先生既无心援手,颜四不敢强求。如此便请先生即刻随我下山,听候司令与师爷差遣罢。”

    咦?!安裕容惊诧之余,总算反应过来:“且慢。当家的意思,我若不肯答应你,想办法让你这三位故人与人质一起安排,便须今日下山,听候司令与师爷差遣?”

    “是。”四当家看着安裕容,下巴微扬,“此事并无阁下置喙余地,我颜四要带个人下山,易如反掌。当然,若阁下心中实则早欲投效司令与师爷,便当我今日什么也没说。”

    安裕容一时默然。四当家意料之外地去而复返,显然是为了安顿眼前三人。而司令与师爷也早有命令,只待第二批救援物资上山,便叫他把自己这个投诚翻译顺便捎过去。

    先前还以为能侥幸逃脱,却原来不是。安裕容并不认为四当家会说假话,却也不排除他谋划已久,借了什么理由让傅中宵同意自己暂时留在玉壶顶,只等今日以形势相胁,达成目的。只不过,话说回来,对方倒是很清楚自己不愿被裹挟的心思。

    互惠互利,有何不可。遂道:“我若答应了你,当家的岂不是要违抗司令与师爷命令?”

    这句话当即叫四当家安了心,神情态度却更为急切,立刻道:“谈不上违抗。洋人们不肯放你,我亦无法可施,司令和师爷想必能够体谅。”

    哦?安裕容看他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心说可一点儿也不像“无法可施”。

    只听对方接着道:“若无变故,半月之内,张定斋将率部撤回泺安。届时奚邑城里便只剩下丘百战的警备队留守,另有两位总长从京师带出来的卫队,领事馆洋人代表身边的洋护卫。待张定斋的人完全撤走,司令与师爷预备携精锐先行进城,眼下正在整合队伍,我须尽快赶去与之会合。我会把曹耀宗带走,张串儿与刘大等人留在玉壶顶上。一旦他们得到准信,便将人质全部带至山脚。等到协议签订,举行过任职仪式,才会把人质送进城,交由对方安置。人质安全释放后,丘百战再与司令交接奚邑城内外防务……”

    四当家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最后概括道:“司令与师爷进城之后,举动尽皆暴露人前。他们自有所图,必不会轻举妄动。只要你始终和洋人待在一处,便不能拿你如何。”

    听到这,安裕容明白了,四当家为了这一刻,大约谋划许久,堪称孤注一掷。心底不由愈发好奇此三人与他究竟有何关系。

    轻叹道:“当家的聪明果决,安某佩服。便如你所言,我尽力维护你的故人,司令与师爷处,也请你多多担待。只是当家的既早知我不愿被胁迫,何不起始便直言……”

    四当家稍有迟疑,才略微生硬道:“抱歉,是我冒失。我以为……不必提及。先生大恩大德,颜四日后必有所报。”

    安裕容心里顿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简直好似辜负了对方一般。尴尬一会儿,才没话找话:“当家的留下张串儿与刘大两位,下山时必然方便许多。”

    四当家点点头:“他二人当不至为难你们。”

    说罢,示意那名女子带着孩子正式向安裕容行礼道谢,却没让他们自报家门。又从怀里掏出一兜银元,与那本洋文书一起递过来:“先生的行李财物,已无法归还,惟余此书尚在。微薄行资,以备不时之需,请先生妥善收好。”

    安裕容没拒绝,都接了过来。

    四当家行事利落,简单交代那母子三人几句,将安裕容悄悄送回中殿大通铺,转身便隐没在夜色之中。

    阿堵的话:

    故事中类似阿司匹林、青霉素(盘尼西林)之类的药物问世时间稍有提前。事实上,因为故事背景进行了压缩,很多东西的现世时间比之史实都稍有提前,比如豪华专列。或者可以这么理解,大约相差10-30年间的事物,可能同时出现在故事里。情节所需,经不得推敲,大家看个乐呵就好。

    第11章 报之以琼瑶

    安裕容手心里藏着几块黄油饼干,伸到小男孩面前,张开手指让他看一眼,旋即合上。小声道:“我是你哥哥的朋友,这是送给你和meimei的礼物。别人都没有,你放在口袋里偷偷带回去,晚上再吃,明白吗?”

    小男孩看着他,眨巴几下眼睛,最后点了点头,一只手扯开裤子侧面口袋。

    安裕容觉得有点好笑,面上当然不露出来,将几块饼干塞进去,再次叮嘱:“进屋再拿出来,不要让别人看见。要分给meimei一半,不许自己独吞,知道吗?”

    “知道。”小男孩细细应了一声。

    安裕容心说真不容易,小少爷终于肯开口了,不枉自己费心备下如此宝贵的贿赂物资。逗弄道:“你哥哥叫颜四,你是不是叫颜五?”

    “不是哥哥,是小叔。我也不叫颜五。”小男孩回头看看,见母亲正推开门出来,捂住裤袋口,吧嗒吧嗒一溜烟跑进了屋。

    原来是小叔。安裕容若有所思。见那女子冲自己点头示意,牵起孩子的手退回屋内,就要关门,赶忙道:“大嫂稍待,安某有话相询。”

    女子听闻此言,站出一步,让孩子留在屋内,敛容道:“先生请讲。”

    留守玉壶顶的匪兵得了四当家命令,无事不往后院来。安裕容瞅准空档,特地上门找人套话。

    “在下须向诸位洋人说明大嫂及两个孩子身世,便于此后行动。四当家临行并未言及,还望大嫂有所透露。”

    女子略加沉吟,开口道:“理当如此,有劳先生费心了。说来惭愧,先夫曾不得已效力于傅司令麾下,我等居于此间,名为眷属,实同人质。先夫过世后,我一介弱质女流,虽有心脱离,奈何无能为力。先夫在世时,与四当家结下深厚情谊,我母子托赖其悉心关照,苟且偷生至今。值此傅司令欲宏图大展之际,肯放过我孤儿寡母,我等却不敢深信。幸得上天垂怜,得遇先生这般贵人。此番得先生援手,若能脱难,大恩大德,铭感五内,自当结草衔环以报。”

    这番话显然早有准备,虽未知真假,然合情合理,足以拿去说服约翰逊尚先生等人。安裕容点头应了,寒暄两句,告辞离开。果然,几位为首人质听了他的解说,又见过那女子及孩子可堪怜悯的情状,觉得不过顺手而为,便能救人脱离困厄,皆无异议。

    安裕容不由得在心里又赞了四当家一番。看那匪兵中张串儿刘大几个,其人不在此地,命令亦执行不苟,显然也算得心腹,四当家却并不把三位故人托付给他们。除却不够信任的缘故,大约也有不够安稳的因素。眼下这般情势,对于想要脱离匪巢的女人孩子来说,哪里还有比洋人质身边更具保障之处呢?

    故人是安顿好了,却不知四当家本人于自身处境,又有什么打算?

    无缘无故,竟关心起另外一人的前程来。

    安裕容有些自嘲,状似无聊地翻着那本洋文书。翻了一阵,将书垫在脑袋下枕着,阖眼假寐。

    转眼到了立秋,山里接连下了几场雨。雨住之后,又过了两天,山道才基本干透。以张串儿为首的匪兵忙不迭带着所有人下了玉壶顶。在半山村庄接了滞留于此的夏人人质以及留守匪兵,一行数十人未加停留,匆匆忙忙往山下赶,只剩极少数山村原住民没动地方。

    对于人质来说,自由在前方招手。对于匪兵而言,这一趟更意味着可能脱胎换骨,从此富贵加身。三四日的下山路途,竟无人感觉辛苦。人质待遇自然也越来越好,即便物质上不过如此,匪兵态度可说极其友善。一些无关紧要的私人物品,能还的都还了。赶上人质中身体虚弱行动迟缓者,还有匪兵争相出力背负而行。毕竟,在恩怨分明的好汉们看来,这一回发达机会,都是托了豪华专列劫下的诸位贵人之福。

    约翰逊拿到自己的相机,喜出望外。傅司令和四当家不懂行,以为胶卷不能用就是机器坏了。安裕容当然不曾特地说明。于是这坏了的相机,转托张串儿之手,被四当家作为人情还了回来。

    七月的最后一天,一行人抵达山脚。众人歇息的地方应该是原先二当家驻扎处,只是防御工事都拆了,仅余几个草木棚子供临时栖身。大伙儿挤在一起,张串儿也没有特意回避,安裕容知道他派了人进城报信。人质何时进城,暂等司令与师爷命令。

    次日,那报信之人回来,与张串儿嘀咕几句,两人一块儿走到安裕容面前。

    安裕容一直密切注意对方动静,见此不由得暗惊,莫非奚邑城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安兄弟,师爷有话捎给你,说是要请安兄弟帮忙。”张串儿说罢,冲旁边之人道,“那洋老头的信,给安兄弟瞧瞧。”

    安裕容接过信件展开,居然是科斯塔先生所写。原来第一批释放的老幼妇孺,绝大部分在洋人领事馆及两位总长的安排下,很快便离开了。唯有科斯塔先生执意要等他的小助理,而泰勒夫人及小汉斯不肯舍弃泰勒先生先行离去,此三人依旧留在奚邑城中。

    大批驻留此地等候营救行动后续新闻的西、夏记者们,自然将他三人当作了头号采访对象。穆勒夫人带着小汉斯躲在洋人住处不露面,科斯塔先生顿时成为城中风云人物。再加上总长与领事馆代表十分看重他的经历和意见,作为与匪徒谈判时的参考依据,也让他有机会参与到整个事件过程中。

    科斯塔本是琉息国来华夏捞金的外贸商人,生意做得大,却从未曾有机会在政治军事领域叱咤风云。经此劫难,化险为夷,竟似激发了隐藏内心的热血豪情,老当益壮,用心投入,为谈判顺利进行,成功和平营救剩下的人质,积极出谋划策。

    他之所以写这封信,乃是邀请约翰逊等人提前进城,以人质代表身份,与西、夏记者代表一起,作为见证人,出席最后一轮谈判。

    科斯塔有此举动,自是因为谈判陷入了僵局。

    按说关于谈判条款,双方早有默契。人质中老幼妇孺提前释放,红十字救助会的救援物资如期上山,便说明两位总长大人已然得到祁大统帅授权,同意了傅中宵一方提出的主要条件。七月下旬,张定斋部完全撤离,谈判正式开始,双方你来我往争论的,不过是细节问题。譬如粮饷是一次给齐还是分若干次发放,独立军编制最多可以扩充至多少人,铁路控制权必须附加铁路护养义务之类。等这些都谈妥,谈到最后一项,奚邑城内外防务交接时,却没能如先前般顺利谈下去。

    无他,盖因奚邑城防务权限属于地方警备队,纵使地头蛇丘百战与他的顶头上司兖州陆军司令张定斋迫于祁大统帅威压,不得已妥协,凭丘队长的脾气,要他老老实实忍气吞声将地盘让出来,便是两位总长大人及若干洋人代表在边上看着,也必然是不可能的,总要想方设法搞出些幺蛾子来。而傅中宵与师爷曹永茂在仙台山盘踞多年,别的不说,老对手的花招岂有不晓之理?双方拉锯扯皮,互不相让,谈判自然陷入僵局。

    两位总长着急,领事馆洋人代表着急,谁也急不过苦苦等待的科斯塔先生与泰勒夫人母子。最终便由科斯塔先生出面,向领事馆代表建言,谈判无法顺利进行下去的症结,无非是傅司令一方担心丘队长一方在人质释放后不肯如约交出城防权限,甚至待总长及洋人离开后,悍然毁约,掉头攻打奚邑城。要解决这个问题,不妨让分量最重的人质代表,以及最著名的几大报刊的记者,会同领事馆代表、南方临时执政府代表一起,作为见证人参与谈判。并在协定签字后,多留一段时日,监督城防交接事宜。

    因劫车一案,小小奚邑城天下闻名。直接关系人质营救的谈判协议,自当及时公之于众,以便监督各方共同遵守。如若哪一方违约,便是失信于天下了。

    要说这主意自然不是科斯塔先生雄才伟略,只有他想得出来。实在是除了他,余者或犹有不甘,或难于启齿,谁也不方便提出为绑匪考虑如此周到的方案来。唯独作为人质中优先获释的老者,不涉政治阵营敌我立场,单从人道主义出发,一切以营救同伴为目的,才能顺理成章提出这样的方案。

    恰逢人质下山,报信的匪兵进城,这封信便经各方默许,在丘队长没来得及知情的情况下,交到了安裕容手里。

    安裕容看过信,将之递给约翰逊,又向夏人人质解说一番信件内容。

    毫无疑问,谈判顺利人质方能获救,断无不竭尽全力之理。几位为首者稍作商量之后,便定了约翰逊和阿克曼二人作为洋人质代表,前去声援科斯塔先生。韦伯医生与尚先生则留下,分别负责关照西、夏人质。

    约翰逊问:“伊恩,你是与我们同去,还是留在这里?”

    事实上,从看完信开始,安裕容就在纠结这个问题。最稳当的做法,当然是留下来,确保将那母子三人照应到底。真要和约翰逊同往,其实不见得有多大用处,还须冒着被人认出揭穿的风险——何以前次匪徒手下,转眼成了人质翻译?哪怕有许多人可以证明自己清白,解释起来也甚是麻烦。师爷明显还没放弃拉拢,谈判桌上见面,岂非彼此尴尬?

    只是心底仿佛总有一股难以压抑的冲动,催促他去到那距离最近,风险最大,最能知道局势变化的地方

    他还没有回答,张串儿已经过来,道:“师爷的意思,是要安兄弟同提前进城的洋人一道走。不过兄弟你要是有洋老板发话,留下来关照其他人,自然也不是不行。”这明摆着就是替四当家放水了。

    安裕容听了他这句,反而下定了决心,向约翰逊道:“我和你们一起去,说起话来总要方便些。只是科斯塔先生提及之后多留一些日子,监督城防交接事宜,我就不参与了。只要谈判结束,便先回海津去。”

    约翰逊本就希望有他同行,当下表示支持。

    安裕容走到泰勒先生面前,指指一直跟在身边不远处的母子三人:“我与约翰逊先生,阿克曼先生先一步离开,必定竭尽所能,促使谈判顺利进行。这三位就拜托给您。诸位进城之后,如果我没能第一时间赶来,请您让他们暂且和泰勒夫人、小汉斯在一起。”

    经过两个多月的观察,安裕容已然确认,这位不怎么出声的泰勒先生,性格与面容一般憨厚。而在交换人质现场,执意将自己与四当家安全送走的泰勒夫人与小汉斯,必定不会拒绝帮忙照顾母子三人。

    泰勒先生果然非常诚恳地同意了。

    安裕容将手里用长衫裹就的包袱递给那女子:“大嫂,之后一切行动,你尽管跟着泰勒先生便是。若有交流不便之处,可向尚先生求助。你等进城之后,我必会尽快前来接应。”想一想,又道:“万一有什么不妥,你可询问城中记者,是否有名叫徐文约之人。若是有,便以我包裹中洋文书籍为凭,请其出手帮忙。”

    女子先前听他向众人解说信件内容,知晓事关重大,并不多话,接过包袱应承下来。

    次日一早,约翰逊、阿克曼与安裕容便由两个匪兵护送,加紧赶路,于午后进了奚邑城。

    城门口的卫兵一边是警备队成员,另一边却是傅中宵手下。因彼此都不放心对方,故自谈判开始以来,城门盘查暂由双方共管。在总长大人及洋人代表监督之下,目前都表现得颇为克制有礼。新的人质代表抵达,两边针锋相对,倒都没敢为难他们。师爷曹永茂先一步赶来,向三人殷殷致意,切切问候,安裕容装作完全看不懂对方的眼风,贴在约翰逊身边寸步不离。警备队中亦有机灵者,飞快跑去通传,让领事馆代表赶紧把人接走。

    总长大人与领事馆的洋人都住在原知县府衙里。为安顿人质,早有城中士绅腾出了几所宅院。科斯塔三人便与领事馆的一些从属人员住在县衙附近一所。安裕容三人自然也住了进去。

    别的都顾不上,先好生清洁一番、美餐一顿再说。沐浴更衣,酒足饭饱之后,才与科斯塔先生坐在一处,交流讨论。中间应安裕容要求,管事的下人叫来一位剃头师傅,三人又轮番仔细打理了一回。那剃头师傅手艺虽好,却没剪过西式发型,面对洋人十分之忐忑。安裕容不得已,亲自出马指点一番。临走时师傅向他再三道谢,须知如今剪辫子的人越来越多,他这一回能给洋人理发,手艺方面更是获益匪浅,往后必然名声日隆,财源广进。

    晚间安裕容抽空见了泰勒夫人与小汉斯,说完泰勒先生近况,将四当家三位故人郑重相托。

    八月初三,三位洋人质代表:琉息国外贸商人科斯塔,花旗国旅行家、《全球论坛》远东版专栏作者约翰逊,米旗国派驻华夏海津租界新任军事长官、海军少校阿克曼,与三位暂驻奚邑的大报记者代表,加入到谈判见证人队伍中。三位记者代表分别来自京师《时务通讯》、申城《新民快报》,以及米旗国第一大报《塞尔特报》东方编辑部。

    而约翰逊的随身翻译安裕容,作为随行人员,得以列席会议。

    安裕容穿着浆洗熨烫过的西裤衬衫,神清气爽,面貌一新,与跟着四当家交换人质时简直判若两人。当日为求逼真,他有意模仿了几分匪兵师爷做派,而今却刻意表现出十足洋派,除去身材仿佛,并无多少相似之处。他时时跟在约翰逊身边,用心为洋老板服务,而他的洋老板为谋求人质安全,偏又多为匪方考虑。纵然傅中宵与曹永茂意识到被安裕容摆了一道,事已至此,亦无可奈何。至于曾经见过面的总长大人和他的下属,或许有人心中怀疑,终究没人问出口。

    谈判谈了一整天,安裕容一心一意当着约翰逊等人的翻译,间或偷眼瞅瞅站在傅中宵身后的颜四。可惜对方除了最开始见到他震惊了一瞬,之后便再无表示。弄得安裕容琢磨一晌午,自己那个叫他放心的安抚眼神,应该看懂了吧?……

    颜四这个贴身保镖当得也甚是称职。中间因为城内仓库原有物资的分配问题争吵激烈,丘百战怒而起身,直接拔了枪。四当家眼疾手快,下一秒就把枪口也对准了丘队长。

    事先已经说好,谈判现场不允许携带武器。两边都无视规矩,把主持谈判的外务总长与证人团为首的洋人气得不行。来自《塞尔特报》东方编辑部的洋记者反应极快,举起相机便要拍照。颜四反应比他更快,眨眼间手里的枪已然消失不见,单把丘百战手持武器嚣张威胁的英姿留在胶片上。还是身边人提醒,丘队长才回过味来,大肆闹了一通,也没能说服洋记者承诺不使用这张照片。

    如此一天下来,依然没能取得实质性进展。晚间再次商量时,安裕容便给约翰逊等人说了点自己的想法。他刚说完,身为军官的阿克曼首先表示赞同,另两人也觉得不妨一试。遂连夜找来领事馆方面的工作人员,传达沟通,领下了劝说匪帮——如今再叫匪帮已经不合适了,应该称之为兖州护国独立军预备队——在谈判条款上有所让步的任务。

    八月初四一早,三位洋人质代表由随行翻译陪同,等在县衙门口。见司令与师爷在一众匪兵护卫下前来,几人迎了上去。

    约翰逊道:“首领,我们想和您谈一谈。”

    安裕容给翻译了。

    傅中宵翻个白眼:“要谈,也是你们和丘百战那厮谈。现如今可不是司令我不愿意放过你们,是人家丘队长故意捣乱,不肯叫你们舒坦。”

    安裕容道:“正为司令与师爷高瞻远瞩,通情达理,故而我等特地来与二位谈一谈,寻个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办法。”

    师爷阴笑一声:“安兄弟,谁讲道理就糊弄谁,这可不好。”

    安裕容装没听见,望向约翰逊。约翰逊道:“为了顺利救出同伴,我们与首领期待谈判成功的心情,必定是同样急切的。请首领听听我们的意见,我相信您一定不会失望。”

    听完安裕容的解说,司令师爷两人对望一眼,同意了。一行人进入县衙偏厅,趁着今日谈判尚未正式开始,先私底下聊聊。

    坐定之后,由对谈判形势更为熟悉的科斯塔先生首先开口:“首领大人因为城内库存军资分配问题与那位警备队丘队长僵持许久,在我们几人看来,很可能恰是对方的计谋。协议条款已经被祁大统帅认可,丘队长和他的手下撤出本城,不可能改变。他之前在城中驻守了很长时间,大约积累了许多财富。我们有一个猜测,他这么拖着谈判进程,说不定正背地里悄悄把物资转移出去。除了他和他信任的人,我们谁也不可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