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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等,等到水落石出时。看赵宜芳还有多少斤两能抖擞。回去后的邹士衍咬着牙咽下一杯苦酒。 赵宜芳这辈子头一回真正地独当一面。以往她以为这四个字的意思是像祖母在战场上乾纲独断。现在才懂了祖母的难处:独当一面更多是悬崖撒手。 李素月的信是她的慰藉:城外保胜军分成多股sao扰北夏边寨,集英寨已经被焚。保胜军合镇戎军小部以敌军石漆为引,焚城外敌军辎重粮草大部。德顺军以追剿集英寨马匪为名亦出兵边寨。 不知道是谁如此大的魄力,将西北的保胜军、镇戎军和德顺军都搅进了战局。肃静的敌阵已经泄露出他们的胆怯:再这么耗下去,进无望,退有追兵。 所以,城头上多日的拉锯终于见了真章,沙海在威压之下能够喘息暂定了。 卢向春骂出了她心头的话,她笑着送走两位老小儿后就卧榻休息。不过心里还是不安定,才闭上眼一会儿,赵宜芳重睁眼,“谢师还在城楼?” 外间忙着起草奏章的离昧听言回道,“谢县令送走卢姑娘后就去了沙海书社,说是这些日子给孩子们的授课耽搁了。”谢蓬莱身上还兼着督学的责任,每旬都要去书社讲学。 赵宜芳不知道自己从安静的谢蓬莱汲取了多少勇气。黑云压阵时她是城头最耀眼的一抹白亮,惑言四起时她是最稳健的一道身影。修内攘外都少不了她,可想而知她踏入书社时会引起学子们多少惊叹欢喜。要谢蓬莱做泼妇是为难了她。 如果这场自北夏内乱而诱发的险困得以平靖,之后从京里飞来的清算之信又不知几何,人心祸乱不知几深,文德殿里看到奏章的那位堂叔又不知震怒如何……这些为难都会更难。谢蓬莱、离昧、云白鹭……这些人都会跟着自己踏入一条又一条的看似难归的路。 怪不得祖母要在济北避祸数年。壮志一时泯然,只为护着自己早些成人。 都把这些扔了不就行了?退避三舍,做个富家婆娘,守着此生挚爱过田园日子不好吗?何必如此要死要活?赵宜芳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她轻握着拳头捶了下额头,只“嗯”了声后就翻身沉沉睡去。 谢蓬莱讲完了今日的《盐铁论》。辗转回城楼再探查一轮后才回到沙海城内,可她依旧没回家。进了书院后果然看到头陀空现又在院中烤着不知哪里抓来的野兔。 从书院内取了本《西北静边图说》后她就悄然坐在屋檐下,空现碾着胡椒,“难得见你得静片刻。再等会儿,这兔儿腿分你吃了。” 谢蓬莱其实从来静不下来,心里想的都是邹士衍等人对锦王的威逼劝和。哪怕沙海无事,日后来自朝廷的威逼断不会停。 “却忘了问你为何做了头陀。”谢蓬莱其实羡慕空现超脱于世,行脚诸国,酒rou不离身,心智却依然澄澈如初。 空现将胡椒沫细细洒在烤兔上,脸上泛着微笑,“先是为了逃情债,后就不知道为何了,但凭心而行。再后来,情债是哪一笔都记不太清楚。” “什么是情债?”谢蓬莱低声琢磨着。 “头陀也不知了,现今我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空现看着谢蓬莱,“大约负了人心就是欠债。” 谢蓬莱笑了,“也是修行。”见手掌下不知何时沾了墨,她起身去院内水缸舀水洗手。将水面的薄冰捣碎,荡荡悠悠的水上现出自己的面容。这陌生的模样让谢蓬莱怔了下,对着水镜她理了理鬓上发丝。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她心里忽冒出这句诗。 她活不过空现的通透,却真真切切感知了沙海十几载弹指而过。洗了手后谢蓬莱揣起书就要离开,空现问,“兔儿腿不要了?” 谢蓬莱抿嘴一笑,“人腿儿自己长了心。” 空现惊奇地看着谢蓬莱,见女县令羞涩一笑,“你慢着吃。” 谢蓬莱走到锦王府,守卫自然认得,赵宜芳也令过谢师来府无需通报。她就由着腿儿走到锦王的院前,碰到离昧神色凛然就知不妙,“殿下发火了?” 离昧摇头,“睡到天黑都没醒,又被魇住了,还在发热。我正要喊郎中来。” 谢蓬莱一听快步走进赵宜芳的内室,只见她眉头紧锁,脸上红烫着。她伸手一探,心就一颤。被魇住的赵宜芳正在被人追杀的噩梦中,忽然看到了谢蓬莱就在前方,她低呼一声,“谢师。” 听到这声的谢蓬莱心头一酸,低声唤道,“殿下?” 赵宜芳终于醒了,她揉了眼睛确信眼前是谢蓬莱,从心有余悸的梦中回神后半是埋怨道,“来迟了我就被人杀了。” 堂堂一个亲王,惊怕撒娇也撑着夹马营赵家的脸面。但赵宜芳不知道自己红透的脸颊和迷蒙的眼神化开了谢蓬莱,侧身为她倒了杯水,“下回我来早些。” “你总是说好话哄弄本王。”赵宜芳白她,手却抓住了谢蓬莱的袖子,“谢师……”她气势正盛、西北无虞时,说句提亲才算得掷地有声。此时真说出来,却像落拓路上要拽着谢蓬莱逃亡。 赵宜芳犹豫了下,松手垂头,“没事了。” 谢蓬莱手心冒汗,竟然结结巴巴起来,“下官……想过,沙海之困解后,殿下若要解和亲之围,谢某……谢某愿意—— 看着锦王惊喜的眼神,谢蓬莱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债孽也深重如斯,“谢某愿和殿下结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