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手记[无限] 第55节
“甚至别人都可以不去,但你必须去,去找他,去把他从那黑魆魆的破地方救回来。”樊醒说,“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他靠得极近,文锋身上的血气无比清晰。 那是和余洲极为相似的血腥气。 姜笑在屋外徘徊等候文锋离开的时候,季春月走了过来。 得知文锋来意,姜笑先是睁大了眼睛,随即表情一冷。她把季春月也当作文锋的同伴:“季姐,你也不想去找余洲?” 季春月:“我要去的。” 姜笑:“……你比他有良心。” 季春月和姜笑坐在路旁,听着屋内动静。两人都担心文锋和樊醒吵起来。“他跟别人说还好,跟樊醒讲……樊醒说不定会吃了他。”姜笑撑着下巴,“樊醒很喜欢余洲。” “你们是一起进‘鸟笼’的同伴吗?” “一开始不算是,现在是了。”姜笑也不愿对外人多说,“总之,不管怎样,我们都是要救出余洲的。” “有朋友很好,”季春月说,“尤其在‘鸟笼’这样的地方。” 短暂的沉默过后,姜笑终于忍不住问:“文锋为什么这么讨厌余洲?就因为余洲是小偷?” 季春月:“嗯。” 姜笑:“他跟我们不一样。”她抓了树枝子在地上画圈圈,良久才继续说,“没有人教他,他也没有好好上过学、读过书。” “这都不是偷窃的理由。”季春月说,“小偷毁了我和文锋的生活,很多年了,文锋一直没办法放下。” “偷了什么?”姜笑问,“全部财产?” “嗯,能偷的都偷走了。”季春月说,“还有我们的孩子。” 季春月和文锋的孩子出生于夏天的尾巴,9月9日,是个非常健康的男孩。 夫妻都要上班,婆婆从镇上来到城里,在俩人忙碌的时候负责照看孩子。日子拮据,但也快乐。 回到学校继续带毕业班的季春月非常忙碌,她接到婆婆带着哭腔的电话时,孩子已经不见了。 入室行窃的小偷袭击了耳背的老人,抢走老人耳朵上的金耳环,把家中财物洗劫一空。现场痕迹显示,小偷曾在客厅和孩子睡觉的房间里走动多次。他可能在犹豫,也可能在观察。最后他连小孩也一并偷走了。 当时城里街道还未安装天眼,民警走访了一个多月,终于在一个出租房里抓到了行窃的人。 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瘦削,很高,讲话时不敢看人,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孔。他不是第一次偷东西,所以扯下老人耳垂上的饰物时心里毫无障碍。或许是老人倒地的动静惊醒了孩子,睡在婴儿床上的小孩开始哇哇大哭。他对付成年人有经验,却不懂如何应付孩子,忙乱中抓起小床边的玩具逗他。 小孩停止哭泣,睁着圆溜溜眼睛看他,竟然咧嘴笑了。 七个月的小婴儿,不知为什么事情,莫名地乐呵着。他伸出小手去抓玩具,柔软的小手指碰到青年的手腕。 青年在那一瞬间忽然想起,买白货的时候听其他毒友讲过,男孩吃香,一个至少能卖五千块。 他骑一辆自行车四处踩点,假装送报员,没人起疑。腾空车后的小箱子,他把孩子装了进去。或许是因为太憋了,等他回到家里打开箱子,孩子脸色发青,已经昏了过去,气息奄奄。 能卖钱的宝贝忽然成了烫手山芋。他匆忙跟毒友打听客源,毒友们一听孩子已经不行了,纷纷摆手不肯接,更别提帮他找买家。 趁着夜色,那昏迷不醒的小孩被他扔在偏僻的垃圾箱边上。凌晨打雷下雨,他心神不定,溜出去看情况时,孩子已经不见了。 第49章 收割者(17) 孩子最后去了哪里,那人一无所知。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懊恼没有尽早逃离。 整整过去了一个月,丢弃孩子的垃圾箱位于一处拆迁区边上,本来就人迹稀少,人员流动性大。一个月时间里,拆迁工程开工,路面封死,垃圾箱早已不知去向。 文锋辞职,季春月请求调职,两个人就此开始了漫长的寻找。 那一带多外来人员,居无定所,频繁更换住址。找了一年多时间,俩人眼见着憔悴起来,那时文锋正好收到一个消息:城里有多个拾荒者聚居的废品收购站,文锋的战友偶然得知,一对住在废品收购站的夫妻曾捡过一个孩子。 收到消息已经是深夜,文锋和季春月立刻出门前往收购站,临走前叮嘱家中母亲,锁好门、关好煤气。老人因那事大大受惊,又愧疚万分,身体大不如前。她把夫妻俩送到楼下,目送俩人匆忙骑车离去。 这一走就再没能回家。 他们落入了“陷空”。 一开始季春月还数着日子,没有钟表,通讯工具失去作用,没关系,她还有眼睛:日升日落就是一天,三百六十天就是一年。 可很快夫妻俩发现,有的“鸟笼”,一日的时间并非24小时。 后来他们才从别的资深历险者口中得知,这个布满“鸟笼”的地方叫“缝隙”,是无数时空交错形成的狭缝。“鸟笼”中有他们所在时空的人类,有平行时空的人类,还有根本不知如何生成的各种奇特生物。如果“笼主”原本所在的世界里,一日的时间并非24小时,甚至根本没有“日夜”的概念,那么“鸟笼”里的景象就会完全超出人类的想象。 “我们经过的最奇特的一个‘鸟笼’,进去之后就漂浮在空中,你仿佛向下坠落,又仿佛向上升腾。”季春月说,“不会饿,不会渴,就那样一直一直地漂浮着。但不会无聊。无论天上地下,都充满了变化无穷的景象。” 他们无法计算自己在那个“鸟笼”呆了多久,也没有见过笼主。偶然进入,又突然离开,他们甚至不知道笼主是什么人,或者,是不是人。 这些或有趣,或可怕的“鸟笼”,是让文锋和季春月夫妻活下来、并且一次次坚定信念的根据。他们遇到无数历险者,有的人落入“陷空”的年月比他们还要早,但却只在“鸟笼”里呆了一两年。他们意识到,“鸟笼”里的时间完全是错乱的。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有机会回到现实世界,无论在“鸟笼”中过去多久,说不定仍能重返寻找孩子的那个夜晚。 他们是有可能与孩子重逢的。 漫长的旅途中,这种信念被他们故意打磨得愈发冷酷坚硬:必须回去,必须见到孩子。 为此,文锋和季春月都做过在平常生活中绝不会碰的事情。 “只要能回去,我做什么都可以。这鬼地方就是这样,它能让人变成恶鬼。”季春月扭头看姜笑,“……你在‘鸟笼’里生活了多久?” “三年,一百多个‘鸟笼’。”姜笑回答。 季春月立刻便知道,自己不必多说了。她和姜笑是同类,有一个强大的、支撑自己的执念,让她们在漫长的辗转中不至于放弃。 哪怕心里清楚,这种执念在旅途中已经渐渐变质,成为心结,他们也不允许自己放下。 一旦放下了,便失去了在“鸟笼”中求生的意志。 姜笑不知如何安慰季春月。季春月说得轻描淡写,她任何的怜悯与同情,都显得过了头。 “我常常这样抱他。”季春月作出抱着婴儿的动作,“小婴儿喜欢被mama抱着,因为听见mama的心跳,他才能睡得着。我老在想啊,他一定是被谁带回家去了,应该也被谁这样紧紧抱着的。” “小孩有名字吗?”姜笑问。 “文斯渊。”季春月在地上写出三个汉字,“小名取自他的生日,叫久久。” 姜笑心中一震。 “余洲告诉我,他的meimei也叫久久的时候,我心想,真巧。”季春月小声说,“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救出余洲。我得让他回去,让他找到久久。” 宽敞但拥挤的石头房子里,余洲正躺在柔软的褥子上。 小十缩小了体型,与余洲差不多高,枕在余洲的胸膛上听他的心跳声。鱼干则躺在余洲手里:“据说小孩听着mama的心跳,睡觉不会做噩梦。” 余洲:“我不是mama。……不对,你怎么知道这种事?” 小十接话:“安流懂得很多照顾小孩的常识。” 鱼干骄傲了:“那当然。你们可都是我照顾着长大的。” 余洲想起久久小时候也喜欢被自己抱着睡觉。她会不自觉地钻到余洲怀里,哭声停止,睡得安稳。余洲心想,原来是这样么?他有些欣喜,又觉得难过。 “人类的心跳好吵。”小十听了半天,说,“好烦。” 但她没有起身。余洲大着胆子,拍了拍小十的肩膀,像以往哄久久入睡一样。 小十抬头看余洲。她的双眼被浓密头发遮住,看不到那双不存在的眼睛。但她在打量和忖度,片刻后,她又躺了下去,耳朵贴着余洲胸膛。 余洲心中有些激动:小十不抗拒他,他与小十的关系在拉近。 但现在还不是问“钥匙”的好时机。 “你想看深渊手记吗?”余洲问。 小十立刻坐起,显然她等这一刻也已经很久。 小十拿着深渊手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无法翻动。手记并不坚硬,但就像一个整体,没有丝毫缝隙似的。在手里掂量片刻,小十忽然扬手一扔。 堆满玩具和杂物的地上出现一处水源,笔记咚地落入其中,沉没得极快,迅速消失。 “不好意思,这归我了。”小十笑笑。 鱼干咬着拉链,拉开余洲的背包。余洲从背包里掏出手记。 小十:“?!” 余洲:“水、火,都没有办法烧毁。子弹、尖锐的东西也无法破坏。无论丢到哪儿,它都会回到我身边。我们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 小十顿时颓然,咬着指甲沉默。 余洲按在深渊手记封面上,对小十说:“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翻开手记让你看。” 小十:“我是笼主,别跟我谈条件。” 余洲静静看她。 片刻后,小十咬牙:“什么条件!” 余洲微微一笑。他发现自己用来应付不听话的久久的招数,在小十身上也奏效。 “现在,让普拉色大陆上所有的收割者,停止活动,不能再伤害历险者。” 小十又坐在了她的皮卡丘软沙发上。“你知道‘收割者’这个名号是哪里来的吗?”她说,“是我想出来的。我告诉各个营地的领袖,他们把这个名字传播开。” 她忽然跳起来,粗硕的十几条蛇尾在杂乱的地面蠕动:“是我给这些死去的历险者取了名字。我才是这个大陆的主人!你凭什么跟我谈这种条件!” 余洲:“收割者,这叫代号。” 小十:“名字。” 余洲只得应:“你真厉害。” 没听过夸奖的小十怔怔坐下,目光从余洲脸上,落到他手中的深渊手记上。 “你有这么多玩具,但没有人陪你玩,不觉得无聊吗?”余洲说,“答应我的条件,我给你看手记,我和安流都在这儿陪你玩。” “……好。”想了许久,小十才犹犹豫豫点头。她十指相握,掌心中隐约可见一个光球。随着双掌渐渐合上,光球如同被她挤碎一般裂开、消失。 普拉色大陆上,所有的收割者同时停止了动作。 夏季的风吹动它们身上弥布的黑色雾气,正与它们对峙的历险者们面面相觑。黑色的瘦长巨人如雕塑一般,站定在土地上,它们保持着或行走、或攻击的姿态,彻底静止。 十八个营地里同时接到了收割者异变的消息。领袖们坐立不安,他们凝望北方,试图得到笼主小十的一些隐秘信号。 小十的房间里,余洲摊开了深渊手记。 扉页上那四个漂亮大字吸引了小十的注意力,她用手悬空描摹,忽然笑道:“我知道这是谁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