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小说吧 - 历史小说 - 囚凰(狗血)在线阅读 - 第13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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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人是回来了,心却空荡荡地落在了郑宅里。一直以来,邀娘亲至郑宅做客,邀娘亲外出同游的,不是寡居无子的郑夫人,而是……晋帝穆骁吧……娘亲明明知道,却还总是赴约……娘亲明明说,她希望和爹爹永以为好,明明是……这样跟他说的……

    心境幽沉的颜慕,垂目望着纸上的“永以为好”四字,越发心乱如麻时,听爹爹在旁问道:“怎么写起这个?还写这样多?”

    “……因为,因为我希望爹爹娘亲,一辈子永以为好”,颜慕压下沉重心事,努力在父亲面前舒展神情,声音平常地,对父亲道,“娘亲之前和我说过,她希望和爹爹永以为好,希望和我们一直一起,一辈子安定团圆,没有分离。”

    颜昀近来因猜知某事,心中极为复杂苦涩,此刻听孩子这样讲,不由微一怔道:“……你娘亲她,真是这么说吗?”

    看着面前的孩子,捣蒜般笃定点头,颜昀心绪更是复杂,沉默许久,方轻声道:“你娘亲她,是专情之人。当她爱一个人时,眼里心里,便只有这一个,看不见其他人。”

    ……琳琅专情重情,他知道,琳琅爱着他,他知道,只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依然记不起少时旧事,记不起她少女时候,深深爱着名为“阿木”的少年情郎……

    ……若这“阿木”,是旁的什么人,已不在人世,或与琳琅天各一方,也就罢了。若是这般,纵然琳琅记起少时之事,也不会忘了她与他这么多年的情分,不会为一个少时旧影,抛弃现有的爱人与家庭。可这“阿木”,偏偏是“阿穆”,就在琳琅身边,正是灭了楚朝的新朝皇帝……

    ……阿木、阿穆,这些年,原是他听错字了……他以为他的妻子,被新君欺辱,遂将生死置之度外,精心谋划弑君之事,要拯救妻子脱离苦海,可,哪里是苦海呢,是上苍在冥冥之中,有意让有情人重逢、再续前缘……

    ……有情人重逢续缘,那他颜昀,算什么呢……这些年与琳琅共度的时光,他不变的深爱与长久的等待,算什么呢……他现下正为琳琅谋划的弑君之事,又算什么呢……

    ……也许琳琅还未想起她的阿穆,对穆骁现下种种行径,仍心存排斥,暗暗怨恨,需要他拯救她脱离苦海。可,若他现在弑君事成,未来的某年某日,琳琅忽地忆起旧事,醒觉过来,是她丈夫杀了她昔日爱人,她会……怨恨他吧……就算她能通情达理地,不怨恨他,她与他,往后也难再做恩爱夫妻,分离、陌路,或许就是他们的结局……

    ……为妻子谋划弑君,似是命运,在向他开一个充满恶意的玩笑。不谋杀穆骁,现在,他就身处无间地狱,并将一直沉沦地狱,永受折磨。谋杀穆骁,或得表面安宁,但担心妻子恢复记忆的隐患,将一直如影随行,令他在表面安宁下,时时心忧,暗受折磨。当未来某日,这一隐患,真的爆发,他的表面安宁,也将立刻化为乌有,他余生,亦是沉沦地狱,暗无天日……

    ……回望他这一生,短短二十四载,命运似是一直在跟他开玩笑。深深敬爱着的母妃,只是在利用他,将他视作一把肮脏的复仇利器;一心为父报仇,到头来,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生身父亲;立志中兴楚朝,最终楚朝却亡于他手,他做了楚朝的亡国之君……

    ……最后他一退再退,抛下尊严,放下所有,选择禅位与新君,只是想等来一个人的爱,想继续拥有一个小小的家。可,人是别人的爱人,家也是别人的家,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他这个做丈夫与父亲的,实是不相干的外人。他实际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他这楚朝末帝,自己没有血脉留世,却帮灭他王朝的新朝皇帝,护留住了血脉,帮他的仇人,将孩子养大……

    ……可笑……不甘……

    ……纵似已身处死局,依然不甘。若能轻易甘心,当年七夕夜,他在高楼上,望见霍翊痴看琳琅时,就不会明明已预想到有可能会发生什么,预想到或将有人棒打鸳鸯,却没有立刻采取措施阻止,没有主动将霍翊的色念掐灭在苗头时,而是直接转身离去……

    ……因为不甘,所以他将琳琅,从霍家洞房带进宫中,而不是在宫外寻一宅邸,另外安置。他一个人,在宫阙打造的金笼中,太冷太寂寞了,他想要她入宫陪着他,为此,他可以接受她与别人的孩子,只要她在他身边……甚至,为了让她更加依赖他,他对顾家人严厉处置,让她与顾家本就不谐的关系,更加冰冷,让她对顾家彻底心灰,让她在世上,只有同他和孩子的小家,让她将他视作唯二的家人,全身心地依赖信任,不会再分心别处……

    ……不甘……不甘……

    夜幕笼沉,满天满地的雨水,如落积到人心里,溺得人几要喘不过气来。房内,一点昏黄灯光,将父子二人的身影,拖得老长,窗上风摇竹影,令室内光影更是幽沉,在这秋雨夜,更显萧瑟凄清。

    无边夜雨中,香雪居一棵靠墙梅树的树干上,原有的小人与字迹,已完全看不清,取而代之的,是数不清的刮花刀痕,每一刀,都拼尽了孩童全部的力气。

    落不尽的夜雨,将刀痕下的木屑,冲下树干,随雨水流淌四散。冷雨横流的树下湿地上,曾经躺着一名负伤的少年,命定地等着他的小姐找来。只是世上,已无人记得此事,除了少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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