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倾酒。
萧恕抽唇角, 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表情有几分扭曲。他的确是想等庄主任说话来着, 谁让主任平时总是能滔滔不绝的讲上半小时, 没人打断的话,喝口枸杞水,还能再续半小时, 谁知道他突然不讲了? 当学生的总不能比老师先说话, 自己鞠躬鞠的很累可以吗。 离邵恩最近的易轻尘率先站直身子,同时面无表情的拍了下邵恩的肩膀, “兄弟, 我觉得你讲冷笑话很有天分, 要不然你别当律师了, 当喜剧演员能红遍整个中国。” “谢谢。”邵恩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淡淡回道, “我当律师,已经在圈子里人人都知道了,我这人厚道, 就暂时不去抢其他人饭碗了。” 这俩人你来我往的开了三两句玩笑, 尴尬且严肃的气氛被扫空殆尽。 庄义趁人不备, 偷偷用手背蹭掉眼眶打转的泪, 终于开口讲话了, “另外校方会私下对你做出补偿, 比方说校长推荐保送名额, 咱们学校有直荐……” “主任,您等下。”乔卿久咬唇,打断了庄义的话, 摇头如拨浪鼓, 认真的讲,“我不需要,学校的处理结果我很满意,我不需要额外的保送类补偿,想去的学校我自己来考,请给真正值得的人吧。” “我知道你能考上,但这不是安抚你的意思,只是校长私人的一点儿心意。”庄义解释道,他没有看向乔卿久,反而看向了萧恕。 庄义的思维方式就非常教导主任,乔卿久是未成年,她做的决定不能算数,得听家长的。当年李念和易轻尘放弃保送,闹得再大都没用,也是他们家长签了字才定下来的结果。 萧恕成年了,哪怕只有十九岁,那依然是个成年人。 庄义目光里的意思相当明确:你赶紧管管你家孩子。 可惜萧恕完全没能理解庄义的苦心,他拉着乔卿久重新坐下,手指勾着乔卿久的马尾发尖,懒洋洋的答,“主任你看我干嘛?乔卿久不需要保送,我年底竞赛就能有保送清北的资格,那就更不需要了啊。” “……”庄义觉得自己多余问萧恕,这倒霉孩子话说的是真心狂,可实力却真的绝。 罢了罢了,江山代有人才出,自己努力去吧。 “对了。”萧恕忽然又开口说,庄义以为他想通了,改变了主意,期待的看着他。 接着萧恕指了指茶几上的茶具套装问,“主任您这茶盘能借我用用吗?回头我给您刷。” 庄义吹胡子瞪眼的瞥萧恕,就这?你憋半天,就想出这个? “真给您刷,我监督他刷干净。”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来。 庄义泄气,摆摆手,无可奈何地讲,“用吧用吧。” 乔卿久早止住了眼泪,耐不住她皮肤白,眼角的薄红长久不退,湿漉漉的杏眼里总蒙了层氤氲不散的水汽,仿佛下一刻就能落下来。 谁又忍心对她说声不呢? 萧恕抿唇轻笑,宠溺地捏了捏乔卿久的后颈,温润哄,“乖。” **** 杨木伸手直接去推教务处的门,没推开,抬脚就准备踹上去,吴贤一个头两大个,立刻伸手卡着杨木的肩膀制止了他。 这孩子什么毛病,这什么情况,你还当自己在家里当小霸王呢? 想踹门就踹门,门里那几位身份地位说出来吓不死你,各个都不是好惹的主,今天没出这道门当然客客气气。出了这道门不说别人,易轻尘回家想起来居然有人敢踹他的门,你今后就不用想要踏入金融圈一步了。 年纪轻轻就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吴贤打心眼里不想理他。奈何杨母给的钱足够多,而且来都来的,临时推掉,在邵恩和易轻尘那里,自己更没法做人。 算了,硬着头皮处理完得了。 门外吴贤苦口婆心的劝完杨木劝杨母,足足说了小半个点儿,讲的嗓子冒烟。 “这个事就是您儿子不对,我不想听您儿子跟我解释说他什么都没干了,现行诉讼法讲究以事实为依据,监控和录音都在呢,您儿子说他没做,我信不信和您信不信都没用,得看法官信不信,您觉得法官能不能信?” “您想明白了,您儿子可成年了,这事可是要上通报的。那他这辈子都毁了,您这辈子也毁了,毕竟没有任何一位学生家长会接受强|jian未遂犯的母亲教育自己的孩子。和解是最好不过的选择,没更好的。” “我知道,您觉得他们的要求咄咄逼人了,但这是打商量的事吗?您想想,刚刚他们提出要求转学的那个,您侄女吧,如果是有人对您侄女做了这种事,您跟他打商量不,不上来手撕就不错了对吧。” 他都说的这样明白了,杨母仍旧强词夺理了半天。 吴贤耐心耗尽,做出喊停的手势,头疼欲裂地敷衍着,“好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该咒您侄女,您要是不签和解,那这份钱我赚不了,当我今天白跑一趟,您另请高明,看看能不能把这事按您心意摆平吧。” 直到这句话说出口,杨母才将将消停,狐疑不决地问他,“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我们就吃这哑巴亏?” “有。”吴贤肯定,杨木和杨母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没好气地回,“您儿子去坐小于三年,估计在一年半左右的牢,声名巨败,您老师的职位也不要来,您大可以有时间继续和对方对骂了。” 杨母跺着脚,躲在墙角挂了几分钟的电话后,才黑着脸同意了吴贤的说法。 他们签和解书,按对方的要求做。 吴贤又千叮万嘱母子俩,等下态度好些,既然求和,那就不要再多生事端了。 两人口上答应的好好的,结果抬脚就特娘的踹门? “你干什么!”杨木□□桶似得朝吴贤吼。 杨母心疼的拍打吴贤,“你为什么对我儿子动手动脚。” 吴贤皱眉,松开了手,“行,你继续,和解书没签,继续踹吧,等下人家心情差报警了,你特别开心,那你踹你的。” 倒八辈子霉接了这案子,折寿。 最后是吴贤动手叩了三下门,门内应声以后,又过了两分钟才有人来开。 窗是大开的,教务处里尼古丁的浓重味道没有散去。 刚才除了乔卿久和李念外,屋里四个男性齐聚窗边点烟消愁。 萧恕习惯性的去兜里摸自己的烟,易轻尘反应迅速的递上他自己的烟盒,并且在庄义试探的目光里,义正言辞地问,“萧恕你成年了吗?会抽烟吗?” “成年了。”萧恕会意,颇委婉的说,“不太会,今天心情不好,能给我一根吗?” 易轻尘颔首,越过萧恕去看庄主任,征求意见道,“主任,你看要给他吗?” 庄义那边已然咬上了烟,沉默着点头,吐出烟圈自我安慰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萧恕熟稔地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点火的动作干脆又利落,俨然是个老烟枪。 可庄义实在没有多余心力去批评这个了,况且他自己抽着呢,没立场批评。 抽着易轻尘的烟,萧恕叹气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哥,上次你□□进学校,我举报的。” “……”易轻尘哑巴吃黄连,这情况下也不好多说什么。 半根烟的功夫,门忽然响了。 大家动作不一致,但都非常迅速的以各自习惯灭了烟,味道却不能随着灭了的烟火一同消失掉。 “决定好了吗?”萧恕重新坐回乔卿久身旁,又和她讨了剩下几颗没被抛掉的柠檬糖,分给了烟友们,边分边开口问。 吴贤笑脸相迎,“好了,我委托人同意和解,一切要求按和解书上条约履行。” “嗯。”萧恕视线落在杨木身上,黑眸里满是阴郁,“那身上电子设备先交出来吧。” 杨木下意识的发抖,脊背有刺骨寒意攀爬上头顶,整个人都麻了,萧恕每次动手前就这个眼神。 “快点儿。”见杨木没有动作,萧恕厉声催促道。 这边吴贤站杨木的沙发旁边,“他应该只带了手机,那手机已经给你们了,就可以了吧,表是普通电子表,你们也需要吗?” 邵恩掀起眼皮,“吴律需要我给你科普电子设备的定义吗?” “不用。”吴贤否定,两分钟后,他手动抢过杨木不情愿拿出来的、屏幕碎成蜘蛛网的手机,隔着茶几递过去,“现在电子表、无线耳机,我当事人身上的所有电子设备都给你们了。” 没有人回话,萧恕的动作代替了千言万语,他身体前倾,拆开了茶几上茶盘的夹层,然后把自己和乔卿久面前的可乐瓶扭开,全倒进了茶盘里。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把杨木的手机后盖拆开,取出了电话卡,摸出个打火机烤黑芯片,然后慢吞吞的讲手机、电子表、无线耳机,一一扔到了盛满碳酸饮料的茶盘中。 气泡极速向上翻涌着,然后包裹聚集在电子设备上。 全部废掉了。 萧恕眼尾微扬,勾起缕讥笑,戏谑道,“你最好完全没有备份,否则我是什么人,你该清楚了。” 说到末尾,萧恕收了声,但口型在继续。 杨木怔然见竟读懂了萧恕的哑语,“不想死的话,就别发出去。” 之前那次大打出手,萧恕同样说过威胁的话,杨木没有太放在心上,却也不敢再对萧恕有心思,所以他这次选了乔卿久。 未曾想到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杨木这回是真的信了,哪怕和谐社会,杀人犯法。 但这个瞬间,杨木对萧恕的话确信不疑,如果自己发出了从前拍过的那些照片,萧恕真的会杀掉自己。 世界上最难写的汉字,居然是他自己的名字,当吴贤反复确认完和解书内容,指着签名处让杨木签的时候,杨木闭着眼睛,比划歪歪扭扭的写上“杨木”两个字时,这样想到。 签完和解书后,乔卿久和萧恕起身告辞,李念和易轻尘同样没有多留的理由,吴贤和邵恩是出了教务处大门才开始交换名片的。 而杨木和杨母被庄义留下。 众人前脚出教务处门,后脚听见教务处里女声尖锐的质问,“你凭什么给我儿子档案记过!凭什么开除他学籍!” 庄义男声雄浑,同样是吼出来的,“凭他有你这种母亲啊!” 已经到了一中应该集体熄灯的时间,现在就只有一楼通向教务处这边走廊和大厅的灯还亮着。 乔卿久搂着萧恕的手臂,树袋熊似得把自己的重量挂在萧恕身上。 他们走在最前面。 没有人回头去看来路教务处的位置,所有人都没回头,一次也没有。 包括杨木的代理律师吴贤。 他们从昏暗处朝着明亮开阔的大堂走去,抬头就望见了为运动会新挂的横幅。 白底红字,普通却并不失大气。 是聂鲁达的一句诗:[你在时间中复活,纤瘦而沉默。啊,沉默者!] “向前跑吧洛今今和不知道名字的学姐,所有的心魔孽障,今夜都已扫清,错的从来不是你们。” **** 萧恕以自己住的近为由拒绝了易轻尘想要送他们回家的打算,他们挽着手看学辅路对面的三辆车依次启动,驶向远方,才开始朝家走。 夜里风凉,萧恕只穿了衬衫,没外套脱给乔卿久,只能由着她出了校门还穿着那件刻意弄脏的外套,看着极不顺眼,他在心里默默记下,以后不光要在车里放乔卿久的外套了,书包里同样要备上一件。 路过暗巷时,乔卿久突然打开了手机电筒,朝里面照了照。 萧恕手臂收紧,把人往自己怀里又揽了分寸,寻着光看过去问,“怎么了?” “没什么。”乔卿久摇头莞尔,软声答,“我就是想试试。” 萧恕垂眼,“想试什么?” 乔卿久回,“很中二,就想知道如果我手里捧着光,能不能把所有的阴暗照亮。” 她低着头,自顾自的讲,“我知道你肯定要批评我,做事太危险了,万一你没送手机给我呢,我要怎么办,可我真没想那么多,我实在没空想了。” “就这么在意洛今啊,可以为她以身赴险?”萧恕眸色晦暗,沉沉问。 “不是。”乔卿久不假思索的否定,“不光是为了洛今,而是为了你我,杨木知道了我们不是兄妹而是情侣,这人绝不能留。” 既然知道了洛今遭遇的事情,承过洛今的情谊,那么乔卿久绝对会在有机会的时候帮洛今销毁掉一切,可这个大前提是有机会的情况下。 乔卿久有自己的一套处世法则,可以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前提是朋友要做什么事,却完全不会去替朋友做选择。 比如说洛今决定了要杨木消失,那她会陪着洛今谋划。 今天乔卿久没有等机会,她等不了了,杨木的存在对于萧恕来说是个炸弹,她绝不允许杨木有机会站在萧恕面前问,你记得你jiejie怎么死的吗? 她直接用自己生生创造出了机会,因为萧恕出现了,所以她算无遗策,赢了满盘。 乔卿久手攥紧小拳头,义愤填膺的说着,在萧恕看来确可爱之至。 “你能不能照亮所有的黑暗我诚然不知道。”萧恕声音含笑,手摩挲着乔卿久的下巴让她转过头。 她略圆的杏眼里折射着路灯的光亮,像是夜空中闪烁的点点明星。 萧恕轻啄她的唇,呢喃道,“但你的光,每一刻都照亮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