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倾酒。
夏日的天气如似顽童的脸, 晴雨不定。 从乔卿久进剧场到出剧场,堪堪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 暴雨已然倾倒了整座南平城。 剧院大堂提前打亮了灯, 通明如白昼。 雨幕顺着巨大的玻璃罩蜿蜒淌下,遮挡了外界的一切景物。 王怀雪自己是有车的,但今天带着学生乘坐大巴来, 就没有开。 群舞的学生早早乘车回校了, 剩下乔卿久和叶宛之两个独舞的留到现在。 叶宛之的母亲驾车来接人,拿着伞侯在大堂, 见女儿出来立刻迎上来。 她们的住所就在舞蹈附中旁边, 顺道可以把王怀雪一同稍走。 蓝百合剧场地理位置称得上偏僻, 基本都是双程网约车, 送了上一单客人, 再门口接下一单回室内这样的。 平时约车就得打上一阵子, 遑论这种暴雨天气,王怀雪不免担心乔卿久怎么回去,眉头轻蹙地看向她。 “学姐你跟我们一走吧, 我让我mama栽你一程好不好啊。”叶宛之眼神明亮, 挽着乔卿久的手亲切问。 “不用了, 等下会有人来接我的。”乔卿久握着手机摇头婉拒, 随口撒了个谎, “刚刚给我发消息了, 说快到了。” 闻言, 王怀雪松了口气。 叶宛之点点头,有点儿遗憾,“那好吧, 我们先走了哦。” “嗯嗯, 你跳的很好,会拿到奖的。”乔卿久点头笑说,目送三人离开,自己坐在大堂沙发里,慢条斯理地剥开颗柠檬糖含进嘴里。 乔卿久近视度数不深,一百二十度出头,平时在教室里偶尔会带框架眼镜抄板书。 但每逢跳舞时必谨慎的带好隐形,她抬眸,无比清楚的看见玻璃上的水痕和外界阴沉天色,耳畔是惊雷轰鸣跟稀里哗啦的雨声。 谈起来着实有几分可笑,自从暴雨夜失去父亲后,乔卿久人生里每个至关重要的考试多半都会撞上暴雨天。 却又能够找到贴切的理由来破除迷信,南平城的夏日本来就是黄梅雨季,似乎也并不是神明在针对她一人降罪。 有红色车灯穿透层层雨幕从远处驶来,在剧场门前灭了灯。 糖在唇齿间满满的融化开来,清淡的柠檬味散在口腔里,乔卿久握着包带的手逐渐放松开来。 没关系的,现在是白天,是下午,不至触发她的ptsd。 午夜时可以纵容自己痛哭流涕,但白日必须要振作起来。 乔卿久在沙发上呆坐了小十分钟,把自己混乱成麻线团的心情抽条、分文别列的通通整理好。 如若没有意外的话,明天的桃李杯将是乔卿久最后一次跳专业的舞蹈比赛。 她已经决定了要终止继续跳下去这件事情,专业的舞蹈演员不该是她的出路。 马上就要高二了,课业负担越发明显起来。 兼顾学业和跳舞让乔卿久精疲力竭,再这样强撑不肯放,长久下去两边都会没什么好结局,她必须要放弃其中某一项才行了。 以乔卿久令人发指的选择能力,她是纠结了长达大半年的时间,才最终决定了放弃跳舞的。 理由简单的可笑,且毫无逻辑性可言。 乔卿久前天写完作业给父亲上香,抱膝坐在床上仰头看神龛时,忽然想要做出决定了。 于是她手机微信表情自己给自己发消息,摇了两次骰子。 大于三就跳舞,小于等于三就好好念书。 骰子不偏不倚的摇出两次三,一次二。 这就是上天的旨意,凡人如乔卿久没什么好反驳的。 但乔卿久不可能把这种找打的事情付之于口,所以连跟昔日团友告别的措辞都斟酌好了。 “我四岁开始跳舞,到现在十二年了,实在是力不从心太累了,想要好好享受高中生生活了。” 多完美?没毛病。 路选定了,却免不了心里会有些纠结。 乔卿久开学高二,还有两年时间才高考,只靠文化课,变数其实良多,以她目前在一中的排位保持下去。 985是跑不了的,可要真想考顶尖的那几所得褪层皮才行。 若是继续跳舞的话则轻松很多,并非乔卿久妄自菲薄,她已经十六岁了,这行吃童子功和训练基础。 只要乔卿久跳下去,同龄人里不会再有黑马横空出世,超越过她的位子。 跳舞于乔卿久来说算是个巨大的舒适圈。 不过思来想去,好像她从没长久的顺过什么心,舒适与否更是无稽之谈。 罢了,选都选了,何苦徒添烦恼。 南平城的晚高峰拥堵,尤其现下暴雨,更是难捱。 因此乔卿久没给自己太多发呆的空隙,她从腿上捞起手机,准备尝试着约个车,实在不行的话,打顺风车也勉强能够能接受。 她按亮屏幕,愣了下。 “您有微信未读消息2条。” 划开都是萧恕发来的,消息间隔中间间隔了小半个点。 shu.:[在蛋糕店,有想吃的甜饼吗?] shu.:[我在剧场门口等你。] 乔卿久忽抬眸朝门口望过去。 雨帘依旧,较方才只增不减,她什么都看不清。 乔卿久几乎是用跑的从旋转门里出去,冷风呼啸着从领口和下摆钻进身体里。 剧场门檐是长方型的,能挡雨,但架不住雨丝随风斜扫,把有遮挡处也连带着打湿了大半片。 乔卿久左右张望,立在左侧的颀长身影正好偏头。 视线相撞,雨声噼啪。 萧恕左手虚握着把收起的黑色长伞,食指勾着塑料袋,装了杯外带的草莓牛奶。 额前碎发被风吹的散乱,咬着烟朝乔卿久点了下头。 修长指骨夹着烟从唇边挪开,手臂伸长。 雨势在瞬息之间湮灭微弱星火。 “你怎么突然来接我了啊?”乔卿久凑过去,莞尔一笑问。 萧恕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她,反问,“久宝带伞了吗?” 乔卿久摇头,诚实答,“没有,雨下的突然,天气预报又没报。” 萧恕挑眉,把手里的草莓牛奶给她,低声问,“那哥哥要是不来,你准备怎么回去,加钱碰运气网约车吗?” 乔卿久熟练的用自己的包交换萧恕手里的草莓牛奶。 抵是考虑到了天气阴冷,萧恕破天荒给她买了杯热的,拎着吹了会儿冷风,依然尚温。 暖意淌进肺腑,整个人都随之舒服起来,乔卿久语气软甜地夸奖,“哥哥你好聪明啊。” 萧恕揉了揉她的脑袋,“看过法治纪录片吗?出租车杀人事件,基本上都出现在雨夜。” “你要这么讲……好像还真的是。”乔卿久脑海里瞬间回忆起几步童年经典刑侦下饭纪律片的名字。 雨夜出租车、雨夜屠夫……反正统统离不开雨夜。 连刑侦小说里,也总要设定在暴雨天气,血水跟雨水夹杂着,痕迹被冲洗,犯罪份子最钟爱的作案天气。 乔卿久敛了笑,面无表情的看着萧恕。 心里那头刚开始跳的小鹿,被她亲手掐死了,连最后的叫唤都没叫出来。 别问,问就是乔卿久嫌弃小鹿撞的烦。 “所以你说说,多少事出在大雨天?为了你的生命安全,哥哥能不来接你吗?”萧恕沉重的叹了一口气,“你要是出了事,哥哥先搞死凶手,然后陪你一起死。” “拿着。”乔卿久打断他,把草莓牛奶一起塞到萧恕手里,仰头认真地威胁,“吓唬小朋友得负责你懂吗?” 萧恕扯唇角反问,“哥哥像那种是不负责任的人?你想让我怎么负责?” 乔卿久手指勾住伞柄下端,萧恕意会的放开手,长伞落在她手里。 “当中劈叉跟做鬼脸被我拍,你挑一个吧。”乔卿久神情狡黠,黑眸清亮,往日总是乖得像只猫,但在萧恕面前懒得装,更像是只尾巴巨大的小狐狸。 萧恕甚至能够想到她现在快把毛茸茸的尾巴翘上天了。 “劈叉没可能了,鬼脸我不会,你先给我示范一下怎么样?”萧恕音调有几分嘶哑。 他下意识的把手边喝的举到唇边抿了口。 是真的甜,不知道为什么乔卿久会喜欢这种东西。 薄红rou眼可见的从乔卿久圆润的耳垂超白皙脸颊蔓延开来,她气鼓鼓,又没办法直说。 跟萧恕互怼次数多了,乔卿久甚至能够脑补出全套对话。 “你为什么喝我的草莓牛奶!” —“因为你给我了啊,而且好像是我买的草莓牛奶,理论上这是我的,我给你的,哥哥喝一口不行吗?” “可我已经喝过了!” —“没事,哥哥不嫌弃你。” “我有传染病的。” —“哦,那陪哥哥去医院做个全套检查。” 综上,乔卿久决定闭嘴。 萧恕本身其实是没反应过来的,他的洁癖是萧如心走后才出现,主要针对于手指清洁。 男孩子之间相处经常你喝我的,我喝你的。 虽说没人敢喝萧恕的,但见怪不怪。 乔卿久倏然的脸红暴露了全部,萧恕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的草莓牛奶,侧头清咳了声,手垂到身侧,贴着裤线,连带把奶茶杯也藏在了身侧。 假装根本无事发生过。 乔卿久也忘了提让他做鬼脸补偿的事情。 气氛仅尴尬了半分钟不到,乔卿久便主动撑开伞,“我们走吧,再晚就要赶上晚高峰了。” 长柄伞异常大,容纳三人也绰绰有余。 萧恕站在远处没动,乔卿久已然走出几步,回头看他,神情困惑。 “你确定你来打伞吗?”萧恕懒调问,“小朋友还得努力长高啊。” 现实给了乔卿久无情的一巴掌。 “长得高就一定了不起吗!”乔卿久走回去,仰头跟萧恕对视,不服输的踮起脚尖,将将于萧恕平视。 她踮脚尖站得依然稳,身形丝毫不晃。 萧恕眸子微眯,“那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都要为了你低头的。” 排练时候挽了发髻,几缕落下的青丝散在耳侧。 乔卿久咬唇,喃喃道,“那给你撑好了。” 两人一伞并肩进入雨幕,剧场的停车场离门口并不算远,奈何雨势太大,疾步注定了带起水花,抨溅自己裤脚。 所以两个人走的都慢,踩过的水面泛起圈圈涟漪,又再势头正猛的雨滴里碎的不成样子。 越野车底盘高,适合雨天,又不适合雨天,撑伞上车太难。 萧恕开副驾驶的门,把伞前倾完整的护着乔卿久先上车。 自己小半边肩头落在伞外,仅片刻就洇湿一片,却全然不察。 他甚至在绕到主驾驶那寥寥几步里刻意拉缓了步调,将手中剩下的小半杯草莓牛奶喝的干净。 还是甜过头了,不过他很喜欢这个味道就是了。 这样的暴雨天收伞上车注定被淋上几秒钟,萧恕关门关的迅速,回身越过中控区把长柄伞放进伞壳中,几滴水滑落,滴在黑色真皮座椅上。 萧恕愣是无视掉,从后座捞过个纸品纸袋,稳当的放在乔卿久腿上,沉声说,“你的小甜饼。” 等把乔卿久安排明白,才开始照顾他这惊人的洁癖。 从落水滴的地方到每个指节都没有放过。 食品袋不算小,乔卿久打开装的满满登登,从最基础的原味牛角包到马卡龙都有。 乔卿久捻了块曲奇饼,刚送到嘴边准备咬,就又放了下来。 “怎么了?”萧恕还没开车,刚擦到第四根手指,他偏头不解问,“味道不好?” “没有。”乔卿久眯眼笑盈盈地看他,“是曲奇掉渣,你说如果我在你吃上,你会不会把我扔下去?” “……”萧恕哽了下,眼尾稍挑,手上动作慢起来,云淡风轻地答,“想吃就吃,我可以为你破例,反正不是头一次,上次哥哥不也为你摘了西红柿吗?” 他继续说,“对了,范加餐他妈给了整包西红柿种子,你想种哪里?” 乔卿久换了块不掉渣的芝士乳酪条,刚拿到唇边,就被萧恕的问题问住。 “好了,当我没问。”萧恕叫停,“让你选,是我的错。” “不是。”乔卿久欲言又止,不知道是否跟今日天气阴沉有关,反正她的脸色不太妙,“我这人养植物,唯一养不死的只有仙人球。” 具体参照她阳台上那盆粉红色仙人球。 “那还是哥哥给你种吧,就种石榴树底下怎么样?”萧恕低笑问。 “可以呀。”乔卿久小口咬着芝士条,重芝士入口奶香十足,令人满足,除了齁没别的毛病。 她忽然想起什么,脱口而出,“唉我的草莓牛奶呢?” 草莓.空瓶.牛奶被萧恕上车前扔进了后备箱垃圾桶里。 萧恕舌尖顶了下后槽牙,道貌岸然地拿了瓶矿泉水扭开给乔卿久递过去,“别吃那么多甜的,对身体不好。” “哈?”被萧恕喂了一大包点心的乔卿久觉得自己聋了,她踮脚示意自己腿上这包东西的存在。 萧恕全当看不见,一不做二不休,持续性胡诌八扯,“听哥哥的,哥哥不会害你,多喝纯净水。” “哥哥……草莓牛奶好像也是你给我买的。”乔卿久叹了口气,摊牌明说了。 萧恕冷脸,压着声线说,“那以后不给你买了。” “哦。”乔卿久满脸无所谓道,“反正有的是人给我买。” 自作孽不可活,最能说明萧恕的现状不过了。 他偏头,视线落定在乔卿久身上,眸色阴沉,幽幽问,“还谁给你买?” “应应会给我买啊。”乔卿久嘴里咀嚼着芝士条,说话含糊不清,软绵绵的。 萧恕放心下来,手虚握在方向盘上,漫不经心的问,“那除了我跟应长乐,还有其他人给你买草莓牛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