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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庆堂叹了口气,心道,她不是不谙世事,也不是不为自己打算,她知道自己要什么,要多少,怎么得到才更好。谭央的聪明之处在于出世之后的入世,这是年轻人最欠缺的智慧。他搂紧谭央,小妹,我也是为你好。一个真正爱你的男人,不是说口口声声的对你承诺感情会一辈子不变,而是为你筹划好退路。情不在了,我不在了,你也能过得很好。谭央听了他的话,心头一凉,颇为怨怼的说,退路?大哥,这是我的退路,还是你的退路?我不是邹四姨太那样的女人,只怕你会是邹老先生那样的男人吧? 毕庆堂皱着眉,不知在那里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才现,谭央正在他肩头哭呢。也不出声,就是掉眼泪,既是失望,也是伤心,毕庆堂连忙拍着她的背说,不要哭,小妹不要哭,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给自己日后的变心留退路,我是觉得,将来的路那么长,我实在是不知道以后会生什么,说到这儿,他抬头看了看房门上的红喜字,沮丧的说,真不该这时候说这些。 过了年,毕庆堂又忙开了,他的大百货公司定在三月中旬开张,他还在福煦路买了套带花园的四层洋房,几十个房间,装修起来耗时耗力又耗财。谭央说,既然在做生意,用得着本钱,没必要置办这么大的家产。毕庆堂却调侃道,你不要管,我有的是钱,要不是婚期赶得紧,这房子就该是咱们结婚的新房!搬家的时候,谭央要带着她陪嫁的家俱,毕庆堂虽说不愿意,却也没拂了谭央的意,在新房子三楼的角落开了两个屋,把红木家俱一板一眼的摆了进去。 一天,谭央去了方雅的家,在方雅卧房的梳妆台上,她看见了一个古铜相框。对着相框里的相片,谭央起呆来,方雅摇了摇谭央的肩,想什么呢?魂儿都没了!谭央抬起手指着照片里的男人说,我见过他,可我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的了!方雅一脸疑惑,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你的公公,庆堂的父亲!你不可能见过他吧,他们在山东的时候还没你呢,庆堂找到了你,把你接来上海后,他已经不在了。说到这儿,方雅似有所悟,你是不是在庆堂那里见过老爷子其他的照片啊?不,我们家里一张公公的相片都没有,我是见过他本人的。你们家里一张老爷子的相片都没有?这怎么可能?庆堂是很敬重很怀念他父亲的。方雅很是不平的说。 当天夜里,谭央躺在毕庆堂的怀里说起这件事,毕庆堂便忙着说,可能我长得像我父亲,你才会觉得父亲的相片眼熟吧。家里没有父亲的照片,是因为我实在不愿意勾起自己对父亲过多的想念,小妹,你不要多心。谭央将被子往上拽了拽,我没多心,大哥,你这么急着解释做什么呀?毕庆堂闻言,一时语塞。 因为有众多朋友的帮衬捧场,毕庆堂的百货公司甫一开张,便生意兴隆。早春的一个周末,毕庆堂本打算带着谭央去百货公司转转,然后就到天蟾舞台听京戏。没想到在百货公司便接到电话,说是码头的大仓库出了点儿问题要毕庆堂去处理。 毕庆堂在仓库办公室的外面和下属交待着事情,谭央百无聊赖的坐在办公室里,在书桌的纸上随便写着画着消磨时间。浅灰色的棉布旗袍,水粉色的羊毛开衫,周末不用上学,也没扎辫子,齐腰的长披散着,只戴了条时下女学生们流行的带,为了搭配衣服,带也是浅灰色的,配着小粒的珍珠耳钉,显得文雅柔美,结婚半年,谭央身上那属于女性的美渐渐的明晰了,那份妩媚是带着书卷气的妩媚,媚气里还藏着乖巧。 谭央无意将头转向窗子那边,窗外,在码头上,一个老头的背影吸引了谭央的目光。谭央稍愣了片刻,便扔下手里的笔冲出了办公室。推开仓库厚重的大铁门,谭央向着那老头的方向跑去。码头上不少搬货卸货的工人,来来往往的,谭央左躲右闪,终于跑到了那个老头的身后。谭央张嘴想叫,却没叫出来,她伸出手拽了拽对方的衣襟,那个穿着黑绸衫,手中拿着紫砂茶壶的老头转过头来。 老头瞠目结舌的看着谭央,茶壶从手里滑落,摔到地上,茶水伴着碎瓷片四散,老头将谭央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颤着声音说,小姐,是小姐吗?谭央点头,马叔叔,你怎么会在上海呢?你在他们商会的码头做什么?被谭央这么一问,老头马上不知所措的往谭央的身后看了看,心虚的问,老爷呢?老爷来了吗?谭央低垂眼帘,难过的说,父亲早已经过世了,就在你走后的第二年的春天,说着说着,谭央就哭出来了。老头痛心疾的问,什么?老爷已经走了?那,这么大的事儿是小姐一个人送的?还有表叔。他?已经是废人一个了。 一老一小在这里唏嘘不已,谭央忽然问,马叔叔,你对我父亲说,你跟了他大半辈子,岁数大了,想回山东和家人过日子,那你怎么来上海了?老头干眨了眨眼睛,磕磕巴巴的说,我,我家里人口多,要用很多钱的。那你怎么不对父亲说,父亲虽然没什么钱,可他不是吝啬的人啊!老头叹了口气,无奈的说,回山东,一家老小要凭气力吃饭啊,我也想做个乡绅,也想过像老爷那样的日子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