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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丁从义回话,车窗旁便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婉柔嗓音:樊二奶奶,别来无恙。碧春悚然一惊,余氏左手扶着楚蓁,右手掀起了车厢的棉帘,只留了外头一层月影绢。楚蓁透过绢纱看过去,只见梅嘉带着几个丫头婆子站在马车旁,粉色斗篷遮住了半张脸,肌肤白得耀眼。只是斗篷前脚沾了些尘土,瞧着有些刺眼。 如今外头的人都是喊她樊夫人,毕竟樊克之真正有了官职在身,还喊她樊二奶奶的,想想不过那么几个。 她强压下胸口的害怕,平静道:梅七姑娘,真巧。好似是听到她语中还带着丝颤意,梅嘉婉转的话里溢出了笑意:樊二奶奶,雪天路滑,贵府的车夫可得好好看着,免得冲撞了行人,也省得惊了您。外头的丁从义气得握着马鞭的手青筋暴起,双眼通红,若是可以,真想一脚踢在她的脸上。 楚蓁出门,驾车的一向是丁从义,他在军中管的就是车马之事,最是老练。且今日拉车的可是樊克之的爱驹白蹄乌,这马通人性,大街上碰到人都是绕着走。若不是梅嘉斜刺里猛地冲了出来,也不会差点惊马。 楚蓁听了,却是彻底缓了下来,梅嘉要的就是自己胆战心惊的,恐怕她早早就计划好了一切,等在这里了。梅七姑娘,车马礼让本是应当,只是话说回来,若是那没长眼的硬是往马蹄子底下闯,因此丢了性命也只能说她咎由自取,您说是不是? 卫国公府大房二房分了家,原本事事纵着梅嘉兄妹的老夫人在丁氏回府重掌大权后彻底倒向了大房。本来嘛,老夫人膝下无子女,卫国公与梅二老爷、梅贵妃都不是她的血脉,她是老国公在原配死后续娶的填房,自然谁执掌国公府她听谁的。 梅少辰原本以为老夫人很快便会使人将自己与梅嘉接回卫国公府,没成想都几个月了也没音信。他心情不好,便去燕山上的别庄里跑马,还曾与楚祺打过一架,结果被楚祺揍了个鼻青脸肿。听说他越发混账,居然领着人跑出庄子在农人的地里狂奔,还撞伤了一户农家的幼子,被他的随从几两银子打发了。 也不知是不是报应,没过几天,梅少辰便从马上摔了下来,据说是断了一条腿,半张脸在地上磨了去,彻底毁了容貌。梅二夫人亲生的只有这一子一女,梅少辰如此,不啻于要了她半条命,哭闹了好久。梅嘉近日里需照顾母亲,还得安抚变了性情的梅少辰,难为她还能想着楚蓁,出门来找她的麻烦。 梅嘉脸上的笑淡下来,双眼直直望着车窗里楚蓁有些模糊的身影,缓缓道:有的人性命轻贱,躲得了这回,不定能躲过去下回,不如早早去了的好,倒还得谢谢那送她上路的人。碧春登时就要掀了帘子下车与她理论,丁从义身畔的短刀也出了鞘,楚蓁一开口,他便能要了梅嘉的命。 余氏一把抓住碧春的胳膊,将她摁在车厢里,抬头往外看着梅嘉,脸上虽有笑容,话里却全是冷刀子:梅姑娘,佛祖云若言处处受生,故名众生者。此据业力五道流转也。性命哪有轻贱之说呢?有此言者,只怕本身也不是个有福之人。眼见梅嘉脸上彻底没了笑容,她语气更是温和:咱们奶奶向来是见不得、听不得这些的,所以才能回回逢凶化吉,梅姑娘不妨多学学,或许还能为令兄添些福气。 梅少辰的事楚蓁不晓得,余氏却是听说了。毕竟前些日子卫国公夫人回府阵仗颇大,京中愣是谈论了好几日。路边的梅嘉还要再说,楚蓁却不想给她这个机会刺自己,她脸上挂着笑,抢先开了口:今日娘家堂弟娶妻,时日不早,就不跟梅姑娘多说了。说完,她便朝着车前道:丁侍卫,咱们走吧。 丁从义将手中的短刃合上,冷冷瞥了梅嘉等人一眼,抬手噼啪一声甩起了马鞭,白蹄乌打了个响鼻,便踢踏踢踏往前走了。一旁的梅嘉眼中的阴鸷满布,看着远去的马车久久没动。她身旁的一个丫鬟上前轻轻唤了一声:姑娘,太太还在前头的药庐中等着呢,咱们出来的时候不短了。 梅嘉蓦地收回目光,脸上微微笑着点点头,那丫鬟却不禁打了个冷战。坏了姑娘的兴头,只怕回府又是一顿毒打。 楚蓁主仆几人驾着车赶往护国公府,被公务绊在衙门的樊克之却是迎来了一位熟客。太子杨世祚仅带了几个贴身侍卫,没惊动任何人,便从东宫来了他的推事院。樊克之得去护国公府,见太子只坐在椅上擒着茶杯出神,只得开口询问:殿下,你有何事? 太子将茶杯换了只手端着,透过汩汩冒着的热气,桃花眼眨了眨,面上有了笑:怎么,樊大人,无事孤就不能来了吗?樊克之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太子又低头看了杯中的茶水许久,喃喃道:不过是想到你这儿躲躲清闲。那些子人,吵得我头疼。 太子在圣上那里频频遭斥,身边的人都急了,天天吵着让太子重获圣心的法子。太子实在不想再待在东宫,只得躲了出来。樊克之听了,有些同情,只是这也是必然,自己不好多说什么。 太子兀自摇摇头,转身朝着樊克之呲了呲白牙:季子初的事儿,我可是亲自去求了母后,你怎么谢我?若没有太子发话,顾皇后只怕不会管这些琐事。樊克之念着他的情,抬头直直望着他的桃花眼,眼神明亮又坚定:我的命。太子久久没说话,就那么擒着茶杯看了半晌,缓缓地,面上绽出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