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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出意外,笑道:你知道怎样陪我练she箭么? 掏出弹弓,我很不客气地将一粒石子弹向他,正打在被勒伤的一处血痕上。 他的脸白了一白,低了头道:我陪你,你放了他们吧! 天底下有这么傻的人么?我挠头,不由走到他身畔,细细打量这个不知哪里钻出来的漂亮傻瓜。 阿顼却似怕我反悔,抬眼盯住我,目光尖锐起来:你不会又说话不算话吧? 我不屑道:你看见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扬了扬手,我让吴管事放人,将那些山民赶得远远的,才向阿顼笑道:如果你向我跪下磕三个响头,和我赔礼认错,我便把你也放了。 他也吃了苦头,虽然傻了点,可看来着实不像坏人,我打算给他和自己各找个台阶,把此事了结算了。 谁知,这小子居然不是一点半点的傻,他目送那些山民离去了,竟反问我:为什么我要认错?是你先抓了人,你错在先。要认错,也该你先认错。 你你知道我是谁么?旁人争着给我磕头,我还不理呢!上等的青城雀舌茶,已经品不出味道来了。天底下有这么不开窍的人么? 我不管你是谁,这般骄狂,便是你不对!也不知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一个女儿家,怎么这么刁蛮? 他居然敢这般目光煜煜地盯着我,义正辞严地教训我!还把我父皇母妃都骂进去了,仿佛现在给捆成棕子模样的人是我! 我瞪着这个稚气尚未脱尽的少年,又好笑又好气,坐回椅子上,拿了弹弓便向他瞄准。 他虽然迷药药xing未过,但双腿能动弹,连连侧身闪避,躲过了四枚石子。一旁的侍卫怕我打不着发怒,忙去按住他,不许他动弹。 我心下已经着恼,再一石子飞过去,正对向他的面门,打在他的额上,听得他闷哼一声,额间已涌出鲜血来,迅速沿了他极清秀的眉眼面庞滑落。 柳荫浓,芳糙笑花轻(十) 他的眼睛霎了一下,雾霭般的烟气迅速在眼底堆积,似极怨怒委屈,但他很快低下头,闭眼片刻,才又睁开,却已恢复了安静清澈,即便鲜血缭乱了一脸,也不掩那眼睛水晶般的透明。而那眼睛的形状,实在很像萧宝溶 我抓着弹弓,忽觉手上沉重得有点举不起来。 总不成真把他打死吧? 正犹豫时,外边侍女匆忙走来回报:小姐,真人派人在问小姐行踪呢!只怕牵挂着小姐了! 母亲出家后,大哥萧宝隽给她上了个玉空真人的封号,故而我身边的侍女,都称母亲为真人。 闻得母亲找,我忙丢了弹弓,道:好,我这就去上清寺。 吴管事追着我问:小姐,这个人怎么办? 我回过头,阿顼也正转头望着我,满脸是血,眸子清冷,心底一定恨透我了。若是放了,也不知会不会转头又找我麻烦,这人身手着实高明 思虑一番,我见他还那样冷冷地盯着我,便冷笑道:他么把他关简陵里去,叫人守着,什么时候向我磕头认错,什么时候放他出来!若是一直不认错,就让这条大yín虫在陵墓里生根发芽好了! 就当你什么也没错,对我无礼总是你的错吧! 简陵是前宋一位废帝为自己营建的陵墓,陵未成便因bàonüè无道被臣下所弑,其继位帝王勉qiáng将宋室又维持了三年,将皇位禅让给了我祖父齐高帝。据堪舆师称,这处未及落成的陵墓,伤及宋室龙脉,方才导致了宋室的迅速衰亡。 为了表示对宋室的尊重,高帝并没有彻底去掘断陵中所谓的龙脉,只在陵墓上方建了为大齐祈福的皇家寺院上清寺,压制宋室可能残存的龙气。后来母亲出家,萧宝溶因我常来探望,怕我不习惯寺中的粗衣陋食,特地为我建了这座别院,院中遍植我所喜爱的花糙树木,供我上山时居住,同样紧靠着陵墓的入口。我闲来曾到简陵去过一次,就是几间石室,除了些零落石块,什么也没有,黑乎乎的,石壁上爬满了青苔,一条地下河流从陵中穿过,大约就是传说中的龙脉。我向来喜欢热闹,最讨厌那里的清冷黑暗,忙不迭便逃了出来。 这人骄傲倔qiáng,正适合扔进去磨磨xing子。 阿顼听我又骂他大yín虫,再次红了脸,却还是不屈地向我怒目而视,那绷紧了的清秀面庞,看来竟有几分可爱? 我暗自笑了一声,踏出前堂。 明丽招展的院落中,蝶舞花梢,莺穿柳带,海棠花开正好,衬在千重万重的绿竹烟影中,如明霞织就,锦绣堆成。 山间的日风光,的确令人心旷神怡。想到母亲正在那千重绿影后等着我,我给这死小子搅得一塌糊涂的心qíng,终于又好了些。 青山妩,少年不知愁(一) 母亲果然在她禅房中等我,远远见了我,便在小尼的扶持下迎了出来。 脱锦服,摘簪饰,剃去万缕青丝,洗尽铅华脂粉,披上灰布僧袍,母亲依旧风流袅娜,静若琼枝玉树,动若凌波踏步,虽然眼角唇边已有细细的皱纹,依然眉目如画,不改端庄,仅那等安娴的气韵风度,便已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这天底下,若还有人能称得上倾城绝世,国色天香,非我母亲莫属。父亲自得了母亲,便将宫中众妃嫔弃于脑后,也便在意料之中了。 我并没能完全继承母亲的美貌,几个哥哥曾经评论我的容貌,说我长得有六七分像我母亲,可惜眉宇太过英气,双眼太过清亮,加上骄纵太过,不读诗书,行止无礼,不像母亲那般清雅如诗,婉约如水,就没法跟我母亲比了。 自古皇帝女儿不愁嫁,何况我有母亲六七分的容貌风韵,在宁都闺阁女儿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了。萧宝溶就说过,如果我能安静些,绝对是宁都城的第一美人。 事实上,萧宝溶教导有功,或者说,伪装有功,几次出席宫廷女眷盛宴时,都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哄我安安稳稳颇具千金闺阁风范地坐上一两个时辰,的确为我赢得了什么端淑娴雅,琼姿花貌的美誉,后来还有见过我的男子写出灿如华,芙蓉羞照影;皎如秋月,轻云婉兮扬这类诗句,一时我也算名满宁都,连大哥永兴帝萧宝隽都相信,我已在惠王的熏陶下改邪归正,知书识礼了。 母亲自然知道我xing子的,走到我近前来,拿出帕子来,给我擦着额间跑出的汗水,柔声问道:又到哪里淘气去了?这么久才过来! 我自然不敢说和人打架了,笑道:我一路走一路逛着,看那竹笋正好,叫人现挖了,做了几样汤菜吃了才过来。 母亲点头道:如果爱吃,多挖些带回去让惠王府厨师做给你吃也使得。只是一次也别吃太多了,那东西虽好,吃多闹心了。 随即母亲又问我宫中和惠王府诸人安好,我一一答了,至于北魏可能打过来之事,既然萧宝溶说不太可能惊扰上清寺,我便绝口不提了。 母亲听了果然欢喜,半卧在软榻上,让我偎在她身侧,转而又问:你的哥哥们没为你说亲事么? 我便照直说道:三哥让我随缘呢,其他哥哥们不管我这些事的。不过我瞧来瞧去,连比三哥好看的男子都瞧不见,嘿嘿,也不知我的倒霉驸马在哪个角落里藏着呢! 母亲拍着我的头,低眉笑道:天底下有你这种公主么?哪里有说自己的驸马是倒霉驸马的? 我贼贼地笑,不敢告诉她我打算学着三哥和初晴,准备找上一堆美男子来个左拥右抱。这个主意如果萧宝溶不能认可,我温柔婉约的母亲自然也不会认可。 青山妩,少年不知愁(二) 果然,母亲抚着我柔滑的黑发,绵绵说道:女儿家么,最要紧的,还是找个可以依托终身的好男子,从少年到白头,两个人相扶相携一生一世,便不枉活一回了。至于贫贱富贵,倒是最不要紧的。便是嫁了天下至尊,又能怎样?终究只是他许多个女人中的一个,勾心斗角,一不小心,死无葬身之地;若遇天下大乱,国政迭替,更成了无辜殉葬品,或敌人的战利品 我从未听母亲讲过这些事,一时听得怔了。 但我曾经隐隐听到过流言,说母亲并非南方名门高户的女儿,甚至出身可能很是卑贱,只因品貌出众,才被大将军萧彦献给父皇,从此盛宠不衰。我的兄弟姐妹们的母家,大多在朝中有几分势力,只有母亲完全仗了父皇的宠遇,才在宫中屹立不倒。 我原以为母亲在父皇驾崩后即自请出家,是因为夫妻qíng深的缘故,如今听来,母亲对父皇的宠爱,倒似有几分不屑一般。听母亲把嫁给至尊帝王的遭遇说得这般可怕,莫非她出家,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疑惑着问道:母亲,你的意思,夫妻只是两个人的事?可人多了,不是更热闹么?你看我三哥,府上那么多美姬,也没见他们怎么着争斗打闹啊!一个一个,对我和气得很。 母亲无奈苦笑:看来宝溶的确宠你,他那些姬妾才不敢在你跟前无礼。可背地里的风起云涌,醋海生波,只是没让你看到而已。其实你也不小了,该懂得这些了。宝溶若真疼你,也该教你些道理了。否则,将来你若离了他,遇着个不知疼惜你的驸马,不是要吃大亏? 我奇道:可我为什么要离开三哥呢?便是我找了驸马,驸马待我不好了,我大可把他打一顿赶走,依旧回三哥身畔去,三哥自然会护着我。 但我这时终于意识到一点危机了。 我可以一直肆无忌惮地张牙舞爪,无非是因为有家人的宠爱。先是父皇和母亲,然后便是三哥萧宝溶,如老鸟般将我紧紧护在身后,风再大,雨再骤,也chuī不了淋不着我一丝半点。如果不是他们,我还能这般自在么? 萧宝溶以外的几个哥哥,待我虽然不错,可惹恼了萧宝隽,他照样把我捆起来责打,我若在宫中,他一般地会叫他的皇后用宫廷规矩拘束着我,哪里会如三哥这般万事宠纵着我? 大齐公主身份,看来并不如我所想象的那般尊贵权威,人家与其说怕我,不如说敬惧着深受士人拥戴、母家地位又高的惠王萧宝溶。 宝溶母亲剪若秋水的清眸笼了一层愁意,终究只是深深叹息:罢了,这样也好,他秋正盛,应该能护着你。便是我这边,也多亏他的照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