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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59节

    “这是在忙什么?”

    荣筝把食盒搁置在旁,好奇地背过手探头去看。

    陶眠吹一口气,闭起单边的眼睛打量。

    “提前做好准备。万一屋里那些冤魂邪性大发突然暴起,还能有个抵抗,你跟我不至于被吸干在这里。”

    “这屋子里的东西居然这么厉害?”

    “为师只能说,如果打不过,你我二人就只能加入他们了。”

    “……”

    荣筝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深想。

    陶眠让她搬一把凳子来坐,饿了先吃,不用等他。他做这些手工活时格外细致耐心,不仅要把桃枝多余的细小分叉削掉,而且在那留下的“疤痕”处还要仔细打磨,直到变得圆钝光滑。

    房间里只有沙沙的木料声。荣筝不由得被他沉浸的状态感染,坐下后,两手托住脸颊,观赏陶眠的一举一动。

    仙人总是静的,他衣衫垂地,姿势随性,恰似青山接水,静谧宁然。荣筝看着看着就入神了,她在看陶眠,又好像在透过他,窥视了更遥远的岁月。

    “小陶,你一个人在山上,是怎么生活的呢?”

    荣筝想象不出那样的时光。她的生活永远在动荡,但被这翻涌的浪潮裹挟,脚不沾地忙碌起来,反而不觉得冷清。

    然而陶眠和她截然相反。只要给他一片落脚的地方,不论在闹市还是深山,哪怕无茶无酒也无花,他都能怡然自得,和自己相处得很好。

    在亲眼见到之前,荣筝简直无法想象世间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荣筝没读过多少书,这是杜鸿过去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他说小筝,你看,无论达官高门,还是走卒贩夫,熙熙攘攘穿街而行,绕不开的唯有“利”这一字。

    而我也不过是浮世一俗人,远比不上你心中勾勒出的那么好。

    那时的荣筝,生命中只写下了杜鸿这一个名字。

    她深知杜鸿不是完人,他有掠夺的欲望,也有莫大的野心。当年他为了继承老阁主的位置,不惜用毒计害死了对方的嫡子,自己取而代之,抢走了对方的一切。

    真正的少阁主惨死在荒郊野岭,而归来的私生子,明目张胆地占据了原本属于后者的东西。

    至于荣筝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她是与之同行的刽子手,那致命的一刀,就是她亲自斩下。

    杜鸿的手不能沾血,所以,这些腌臜事就由她一并揽在肩上。

    少年临死之际,回首仰视她的那一眼始终萦绕在她的心间。她不懂,怎么会有人面对一个行刑者,露出这样哀伤又怀念的眼神。

    他说风筝啊风筝,谁来剪短你的线,谁来把自由还给你。

    荣筝为杜鸿解决了最大的障碍,自然也成为新阁主最信任的人。她被他亲手提拔至十二影卫之首,不论前往何处、不管怎样重要的事情,第一个念起来的永远是荣筝。

    杜鸿总是笑言,没有小筝,他就如同断掉了双臂和双腿,只是会思考的废人罢了。

    阁主的夸赞是很少见的,哪怕事事办得完美的风筝,也仅仅是偶得个一两句。

    荣筝把这一两句、三四句存起来,攒钱一样的,积蓄在自己心里。

    这让她无惧无畏,让她饮鸩止渴,让她变得愈发锋利,成为一把好用的尖刀。

    如果没有烟霭楼的变故,如果不曾发生过那样的事……

    荣筝深深闭上眼睛,嘴角微微抽搐。

    当她不去看仙人时,仙人却静静地望向了她。

    削桃枝的声音不知何时停止了。

    “小花。”陶眠不去问荣筝为何晚归,去了哪里,也不问她为何流露出如此隐忍的神情,他只是和徒弟做了一个约定。

    “等我们解决了栖凰山庄的事,回到桃花山,为师与你做个约定。”

    “约定?”荣筝不懂,“小陶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直说便好。我给出的承诺,一定会兑现。”

    “承诺是单方面的,约定呢,就是两个人的事。师父有要你做的事,也有为你做的事。”

    “我……”荣筝有些无措,过去的她都是为杜鸿单方面做事,然后得到奖赏。

    那些赏赐,无非是宝物金银,对于杜鸿来说,无足轻重。

    阁主绝不会为她做什么事的。

    “快点答应下来,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说不准明天就忘了。”

    “好。”

    在陶眠的催促下,荣筝只好点头。

    仙人见她应了,才展颜一笑。

    “你问我的那个问题么,等你回到了山,自然有答案,不必我来赘言。好了,快入夜了。你先把晚膳用好,今晚好好休息。”

    “休息?”荣筝又恢复了活力,“小陶,这屋子里的东西可不好搞定。要我怎么休息?吓都吓死了。再说你有什么计划,讲出来我帮你呀!”

    陶眠手中的桃枝轻敲两下方桌边沿。

    “山人自有妙计,你就瞧好吧。”

    虽然不明白仙人要搞什么名堂,但荣筝还是乖乖听话,吃了晚饭,然后靠着椅子等。

    陶眠一直在闭目养神,双腿盘起,坐在床榻中央。

    晚饭他一口未动,荣筝劝他吃点垫肚子,被他婉言拒绝了。

    夜幕四合,荣筝打了个哈欠,脑袋一点一点。

    不知是否白日和杜鸿周旋时耗费了太多心力,她今夜格外疲倦。

    想和仙人说一声,但她连吐出清晰字句的力气都消失了,只能放任自己坠入梦乡。

    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帐内的仙人悄悄睁开一只眼,觑着自家徒弟。

    确认对方睡着之后,他打开芥子袋,把昏睡过去的五弟子搬进去,袋口收紧,收缩成原来的大小,再妥帖放回袖中。

    这样不管外面闹出再大的动静,荣筝也不会被伤害半分。

    做好这个工作后,陶眠把他事前准备好的所有香烛捧出来,每隔一段距离立一支,均匀地绕着屋子摆放了一圈。

    他手中的桃枝在地面轻敲两下,所有的烛火同时燃气。

    在森然的冷光中,每根香烛的后面显出一位修士的魂灵,所有亡魂齐齐望向站在最首的陶眠。

    陶眠神态恣然,眉眼和畅。他面朝在场的修士,理了理衣袖,欠身,微一拱手。

    “有劳诸位道友。栖凰山庄今日一劫,不破不归。”

    众亡魂还以一礼,场面静寂而肃然。

    礼毕,修士们纷纷屈膝打坐,手中掐着各式各样的诀,无声地吟诵。

    陶眠望了望窗外月色,桃枝再次点地。

    这次,不再轻似燕尾曳水。

    第一击,如撞山钟,地面出现道道深隙。

    第二击,如雷裂天,屋内的装饰陈设尽数崩碎,瓦片纷纷坠地,房屋摇摇欲倾。

    第三击,如龙出海,整个山庄仿佛被一张从天际传来的巨网笼罩,狠狠为之一震!

    一道从庄主寝居向外扩张的结界,和从山庄四面向内收拢的结界相碰撞,两股同源但方向相对的力量几乎要把山庄捏个粉碎。

    在这连续不断的破裂坍塌声中,又一声尖锐的鸣叫撕裂长空。

    房屋已经坍塌大半,透过光秃秃的顶,陶眠得以看见一只暗红色的巨凰在他头顶振翅。它虽然有凰的样貌,但翅膀染血,眼球浑浊,粗壮的脚镣缠绕在它的双足,将它深深锁在山庄,无法逃离。

    陶眠本身是仙,亲眼目睹有神性的灵鸟变成这副模样,心中一涩。

    “人和鸟,怎么都要被束缚。”

    他叹惋一声,抬头,看向凰鸟背上的那个人。

    第66章 蜉蝣

    栖凰山庄,顾名思义,是凰鸟栖落过的地方。

    神鸟短暂地眷顾此地,本来是一种天赐的福祉,却被有心人利用,强行将它困在这里。

    陶眠走出破败的屋子,仰起头,对着鸟背上的人喊了一句——

    “上面的朋友你好吗?”

    “……”

    上面的朋友没说话。

    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远,还是认为这么隔空对着喊显得很二。

    “上面的朋友真高冷。”

    陶眠自顾自地嘟囔一句,那截桃枝却被他紧紧握住,不管外在如何轻松,手可是没放松过。

    既然高冷的朋友不过来,那就只能他过去了。

    陶眠正打算动作,不知对方是否提前预测了他的行动。凰鸟沙哑地嘶鸣,张开巨大的翅膀,直奔他的方向袭来。

    哪怕被拘束多年,巨凰的威压仍是没有消减太多。不用旁的招式,单是那每一片羽毛上附着的灵力,就能把人生生刮死。

    陶眠俯低身子,将将躲过,看样子大有余裕,还能吐出嘴巴里不小心吞进去的沙子。

    “咳咳,还真是不客气……”

    他挥了挥面前的土,试图看清楚对方的位置。这时从身后传来一阵劲风,神鸟再起,眼看着要把站直了的他狠狠拍进地面——

    这一次巨鸟掠过,房屋倾颓大半,落得一片废墟。

    废墟之中却不见陶眠的身影。

    巨凰之上的人眼神四顾,正搜寻仙人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