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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二

    父女俩都风尘仆仆,刘妈连忙烧热水给他们洗澡。艾叶和叶户听见要烧水,上前问灶间在哪里,她们去烧就行。

    刘妈用看土包子的眼神瞅着她俩,扯着嘴角道:“咱们这样的人家需要现劈柴烧火么?那老爷小姐等得头发胡子白了都洗不上热水澡。”说完领着她们来到浴室外,指着墙上挂着的一个木箱子对她们道:“看着,这个是电闸,要烧水的时候推上去就行了。记住,捏这个陶瓷手柄。别瞎碰,会被电死的。”

    说完又带着她俩进浴室交待道:“这个是热水的笼头,这个是冷水的笼头。每次小姐洗澡前你们先放热水笼头,把里面的冷水放出来洗浴缸。这个自来水是要钱的,这跟你们乡下的河水不一样,哗啦啦淌掉的都是钱,不要浪费。”

    两人亲眼见到了小姐说的一扭就能淌水的笼头,惊讶得瞠目结舌。

    刘妈见到她们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心里很是得意。咳嗽一声后严肃道:“愣着干嘛,还不赶快帮老爷和小姐把浴缸刷干净,他们还等着洗澡呢!”

    月明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澡,裹着浴袍出来,见老妈子已经按英式下午茶的标准帮她把蛋糕切好,还泡了红茶。顿时眉开眼笑,随手扔下擦头发的毛巾坐在桌前拿起刀叉就开始享用。

    艾叶收拾好浴室出来,月明见她还穿着灰扑扑的棉服,衣服絮了棉花有些厚袖子卷得不太高,干活的时候半截袖子都被水给打湿了。月明让她和叶户也赶快洗澡换衣服来吃蛋糕。

    艾叶怯怯的瞄了一眼站在桌旁举着茶壶给月明添茶的刘妈不敢说话。

    月明挑眉瞅了一眼刘妈,见她端着茶壶站得笔直、目不斜视,觉得又好笑又无奈。这是吃上醋为难这两个婢女了?

    她放下叉子故作生气的问艾叶道:“我一早就跟你说过,这咸奶油是给刘妈买的,你怎么给我切了?给我吃了刘妈吃什么?”

    艾叶被骂得一脸茫然:“不是我切的,我一直在门外等着您洗完澡进去收拾。”

    刘妈听到那咸奶油是给自己买的,脸上笑开了花。开口道:“蛋糕是我切的,她们连红茶杯和咖啡杯都分不清、这种事我哪敢放心让她们做。你多吃一点,不用惦记我,看见你吃我就高兴。”

    月明不依道:“都说给你买的,哪能我自己吃,有什么活你就让她们两个干,你也下去喝茶吃蛋糕。你今天要不要去教堂?要不要给你的教友也带点?”

    刘妈的每一根毛都被月明捋得很顺,嗔怪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教堂不兴喊教友,我去的又不是道观。要喊sister、brother。亏你还是受过洗的,怎么老是记不住。”

    刘妈那一口马街腔英语听得月明差点喷出来了,她忍着笑道:“你多说几遍我不就记住了。你不要管我了,快点去吃蛋糕。”

    刘妈伸手解腰上的钥匙,嘴里嘀咕道:“从小到大都是我管你,这才出门几天就不想要我管了。我不管行么?我不管这两个丫头洗澡的香皂你还能给她们现变出来啊?她们知道要去哪里洗澡么?”

    月明觉得几年不见,刘妈身上的雷区甚多,一不小心就踩了上去,她干脆闭嘴继续吃蛋糕。

    刘妈颠着小脚去房里开柜子给叶户和艾叶拿香皂,她热衷于把家里一切易耗的物品牢牢锁在柜子里,不让人轻易窥视半分,兰应德都不行。

    见刘妈不在,月明连忙招手让艾叶过来,拿了一把没用过的叉子叉了一口蛋糕喂进她嘴里。艾叶觉得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绵软、这么丝滑、这么香甜的东西。她嗔大眼惊喜的看向月明。

    月明又叉了一口喂给她:“你和叶户要听刘妈的话,别惹她生气,蛋糕给你们留着,等你们洗完澡我去拖住她,你们悄悄吃。”

    艾叶嘴里含着蛋糕猛点头:“小姐你放心,我不会惹刘妈生气,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刘妈领着艾叶和叶户去下人的淋浴间洗澡,月明瞅准机会对她道:“刘妈,我想吃盛年苑的腊牛舌,你去给我买好不好?”

    好不好?当然好!她只恨自己不会飞天遁地,不然月明想吃龙rou她都答应。

    月明帮她提着小提萝送她到大门口,嘱咐道:“要是有卖大理酸梅子的也给我买一点,甜的吃多了有点腻。”

    掩上门,折身走到搬了把藤椅坐在院子晒头发的兰应德身边,蹲在地上用脸蹭着他的胳膊感慨道:“回家真好。”

    兰应德摸摸她还带着几分潮气的发丝,也不说她这么蹲着,白色浴袍的衣角拖在地上沾了灰。不知那家的留声机放着京戏,咿咿呀呀的唱腔顺着风传了过来。玻璃一样蓝色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一群鸽子从院子上空飞过,尾翎系着的鸽铃发出嗡嗡的低鸣。

    “巷南敲板报残更,

    街北弹丝行诵经。

    已被两人惊梦断,

    谁家风鸽斗鸣铃”

    吟完诗他又问月明:“蛋糕吃饱了?”

    月明点点头鼓着嘴道:“饱了,吃了叁块,有点吃伤了。我觉得我近期不会再碰任何甜食了。”

    兰应德轻笑:“我看见刘妈已经把糯米泡好了,你要敢不吃她蒸的八宝饭,她肯定拿杵桕棒舂你。”

    月明苦恼的叹了口气道:“我对刘妈的感情太复杂了,在允相的时候我很想她,可见面不到五分钟后,我又开始烦她。”

    兰应德失笑:“你不能烦她,你得哄她,不然咱们在家这两个月日子不好过。”

    月明惆怅的长长叹了一口气:“真是任重道远。”叹完气她又问兰应德:“我明天能约同学一起去逛街么?刘妈觉得我这次回来跟土包子一样,让我去买几件新衣服。”

    兰应德点头:“去吧,趁着回来的机会多跟旧同学,老朋友联系、联系。以后你们各自成家,可能就没机会在一起了。”

    月明给要好的同学打完电话觉得困倦无比,回房间脱了下摆沾了灰的浴袍换上睡衣,拉开被子滑进软绵绵的席梦思床垫,舒服得长长喟一声。好久没有这种睡在棉花糖上的感觉了,回家怎么能这么好呢?

    刘妈到了顺年苑,老板见她来买牛舌就知道几年不见的兰老爷和兰家大小姐回来了,吩咐伙计再给装一碟腌菜炒红豆。刘妈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老板道:“我可只带了买牛舌的钱啊!”

    “哎哟喂!”老板夸张的摆着手道:“您这是打我的脸呢!一碟子红豆算得什么?我是记得您家小姐爱吃,表示个心意,要什么钱呀!”

    送的?那就行!刘妈看着柜台上方挂着的菜名牌。虽然她不认识字,但也不妨碍她看得很认真,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道:“咋就送红豆呢?我家姐儿更爱吃你家的红烧牛尾.”

    老板的笑脸一僵,这老婆子怕是想抄他的家吧?就买了一碟牛舌还想让他搭上一根牛尾?他假装没听见刘妈的话,喊伙计拿来食盒把菜放进去,热情的对刘妈道:“您家道近,我让伙计帮您送回去。”

    虽然目的没达到,但不用自己拎回去,刘妈觉得......也行吧!她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不是么?

    上下打量着有些眼生的小伙计刘妈道:“你是新来的吧?没见你往我们家去过。你得仔细拎着,跟楞绊道的打翻里面的辣油碟我家老爷会生气的。”

    带着小白帽的小伙单手拎着食盒,另一只手搀扶着她的胳膊道:“您老放心,我稳当着呢!这要跨门槛了我搀您一把!”

    有人搀扶,穿着酱色斜襟大褂的刘妈颠着小脚走出了着凤袍的慈禧老佛爷架势。

    路上遇到卖玫瑰酱的,想着月明爱用面包蘸着吃就买了一小罐。见到卖甜白酒的想着晚上给月明煮了当宵夜,又买了一碗。

    一路采买回到家,兰应德喊的顺应楼也将将把午饭送到,叶户和艾叶忙着看饭摆桌。刘妈把牛舌和腌菜炒红豆端出来,让小伙计把食盒拎回去。见兰应德都已经坐在方桌准备用饭,月明却不见影子奇怪道:“小姐呢?怎么不下来用饭?”

    艾叶和叶户不敢搭腔,兰应德出声道:“她睡着了。”

    刘妈皱眉不满的看着兰应德,一副控诉他这个亲爹不把女儿当回事的模样质问道:“您就让她饿着肚子睡觉?”

    兰应德觉得好笑:“她哪里饿着肚子?吃了两块蛋糕嚷着什么都吃不下才去睡。你现在硬把她拽起来她也什么都吃不下。”

    刘妈想想也是,伸手就把桌上的牛舌和腌菜炒红豆端起往灶房走去:“那这两个菜等姐儿睡醒我热给她吃。”

    兰应德.......倒也不是他嘴馋要和女儿争吃,但刘妈一副除了月明谁也不配吃这两盘菜的架势让人心里怪膈应的。

    刘妈不许任何人动这两盘菜,一心要留给月明,结果月明晚饭也没醒。她愁眉苦脸的站在月明房门前,天人交战的纠结要不要喊她起来吃晚饭。

    就那么两块蛋糕,也不知有没有用二两面,看着还没街边的破酥粉丝包子实在,这姐儿半夜饿醒了怎么办?

    但想想她赶了那么多天路,肯定累极了才会这么躺下就睡不醒,硬把她拽起来她又怪不忍心的。

    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让她睡,半夜醒就半夜醒呗,电闸一推就能给她煮甜白酒红糖鸡蛋,还能饿到她不成。

    把牛舌和腌菜炒红豆端上桌,兰应德眉一挑戏谑道:“端走吧,我可不敢下筷子,还是留给你的心肝宝贝吧!”

    刘妈讪笑:“老爷怎么还跟个孩子争嘴呢?我先前不端出来还不是怕姐儿专门点了要吃这盘腊牛舌,她醒了吃不上发脾气可不得了。死倔,南哄得很。”

    兰应德奇怪道:“那现在给我吃了,就不怕她半夜叁更醒了发脾气。”

    刘妈一脸笃定道:“不会,姐儿的胃口和口味我是知道的。她脖子细,早上晚上从不吃干的,就算偶尔见别家小孩吃包子、饵块眼馋,不给她买上一碗豆浆吃两口她就噎得慌。宵夜就好吃个甜口,汤圆或者白酒鸡蛋她是吃不腻的。你让她大晚上捧着碗吃饭,她肯定是吃不下的。”

    兰应德夹菜的手一顿,沉默半晌才慨然道:“怪不得月明吃块蛋糕都惦记着你,你比我这个亲生父亲知道的还细。”

    刘妈蹲了个身谦虚道:“老爷您为了让家里的生计常年在外面奔波,不知道这些不怪。咱们姐儿也懂事,想您了也不哭闹,还自己哄自己。说您要是不出门这些饼干、糖果从哪来?”

    这些话都是月明小时候他哄她的。他要出门月明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他就哄她,你不让爸爸出去挣钱家里就没钱买饼干、汽水了。

    等她上了学,哄她的话又变成,你画画的颜料那么贵,你不让爸爸出门挣钱这些东西怎么买得起。你以后留学的学费怎么交。

    哄着、哄着,她突然间就长大了,要嫁人了!以后这些话该罕云开哄她了。

    他忽然为月明心酸起来,小时候是在家侯着爸爸,以后是要在家侯着丈夫。他有些后悔带着云开跑马走货,还不如让他在允相继续当他混吃等死的二少爷,这样月明至少不寂寞。

    他觉得对未来女婿的人生规划要重新审定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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