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节
这世上谁都不成,皇帝老子来了都不成,就这个小家伙,他祖奶奶活下来的意义就是为了他。 老太太求救一般看七茜儿,七茜儿憋笑,扭脸接过二月手里端来的工具,拖鞋上炕给老太太撬脚指甲。 老太太也不知道咋了,从前到死前一日都在院子里干活,现在出来进去,脚未必挨着地面,却脚指甲都往rou里长,走路剧痛的。 老太太很认里外人,婢仆抱着她的脚去修剪她是羞涩不愿意的,若是换了七茜儿,那就可以,主要疼也不敢说。 窗户纸铺来足够的光,外面寒风呼啸,可屋内夹袄都挂不住,室内人就眼睁睁看着陈家孙少爷一头汗的开了他老奶所有的炕柜。 所有的,来一次开一次。 那些柜儿,也只有他能开,陈大胜来了都不成。 人家开了炕柜还不算完,就全心全意的一脑袋扎进去,把他阿奶私藏的破布头,衣服包袱,各种大匣子小匣子拽出来……还见人就发。 安儿捣腾,根奴儿趴在外面接脏,遇到颜色鲜亮的,根奴就挂在身上,很是不客气的样子。 阿奶脚下吃疼,嘴唇抖动,终于看到她大孙把一大个元宝推给吕氏,老人家总算爆炸了。 “哎呦祖宗!咱家咋来了个外倒狗儿,这有多少家财也不够你倒腾的,你是个傻子么?” 她曾孙很给面儿,立刻热情的扭头来了一句:“汪~汪……!” 叫唤完一歪脑袋等夸奖。 刹那屋内哄堂大笑起来。 根奴凑趣,又表演了猫儿叫。 众人笑的更加厉害了。 老太太也笑,无奈之下只能大方的指指柜子叹息:“倒吧,倒吧,反正都是给你攒的,早晚都是你的,你爱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娘的,跟你老子一点儿都不像!” 人家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说,她死了之后草席裹吧裹吧随便挖坑埋了就成,可是她的东西就必须是安儿的。 而她的这种偏心眼子,只有四老爷介意,旁个人,便是丁香人家也是掌家奶奶,手里的东西却比一个不出门的老太太多了去了。 所以才是越有的越大方,没有的才会计较呢。 吕氏拿着元宝也是十分感动,其实却是她胖,目标大,每次安儿都先看到她,可她却把这种先给予看做一种缘分。 便把早就预备好的包袱提了来,当着大家打开,露出里面齐整整的一套小孩儿衣裳。 她绣工一般,可是缝纫手艺却是这一帮媳妇里最好的,不是巴结,人家就是喜欢给安儿做衣裳,还各式各样做了不少呢。 七茜儿收拾了剪子,给老太太上了药膏,拿了布把老太太脚裹好,这才笑着道谢:“婶子,您家大娇也给您生了孙呢,您咋总是惦记他?” 吕氏却笑的毫不在意道:“哎呦,人家本乡本土,我那亲家母就差点住在我们家了,既人家不愿意我管,我管她个狗屁去球!我给我们小爷儿做衣裳,就为我们小爷儿眼里只有我。” 七茜儿客气道:“您看,您还喊他小爷儿,可别折了他的福……您家最近咋样啊?” 吕氏笑了起来:“好着呢!托他们三哥的福,现在都乖顺的很,那是丁点不敢乱来了。” 吕氏是个寡妇,靠着陈大胜在泉后街后街弄了宅子,还在地便宜那会子在外城置办了二百多亩地。 前两年她家那两孩子在学里交了不好的朋友,难免出门就学人家的习气,喜欢攀比还呼奴唤婢的跟着淘气。 吕氏家里哭过几次,实在没办法就来陈家哭。 不然咋办,她没有亲人,男人死了,陈家不在乎,可在她心里陈家就是依靠。 陈家老大,老二对此事根本不会在意,陈大胜忙的顾不得,偏老三陈大勇是个爱管闲事儿的。 几个寡妇婶子都不易,便是有些破毛病,看在从前与阿奶几万里奔波相互扶持,那也得管着,少年人抛费些这些都能忍,可是每日里斗鸡走狗与人攀比,这就不能忍了。 陈大勇管孩子的办法简单,就是带着自己的亲兵满庆丰城酒楼,香楼,赌场抓人去。 他是正儿八经带过兵有过战功的,管这几个毛孩子没一点难度,办法就是上手使劲揍呗,大巴掌不成就吊起来鞭子抽。 那会子泉后街口喊一嗓子陈三爷来了,六部巷家的小公子腿肚子都会转筋儿,都怕他。 这一通管教下来,不能救的天王老子来都没用,能挽救的,就像是大娇二娇兄弟,这都逐渐好了。 等到他们好了些,陈大胜才会看在从前的情分,私下里给他们安排一些差事。 毕竟家里亲戚少,能帮衬就都帮衬一下。 当然,给他送帖子的那户就甭想了。 吕氏如今很想得开,儿子们各自成家,又能支撑起门户,她想好了,就跟在老太太身边守着,跟姐妹们做着伴儿,有朝一日人没了,随他们处理吧。 根奴带着一脖子灿烂的锦条儿从身边爬过,他喜欢亮闪闪。 安儿手快,差点没把他哥勒死,硬是抢了几条锦布献给了吕氏。 大家又是笑。 接了锦缎条儿,吕氏感恩的不成了:“哎呦,这是知道小奶给你做袄子了,我儿咋这么精呦!” 她在安儿脸上亲了两口,安儿十分真诚的拿手开始搓,看样子是嫌弃的。 众人顿时又是一阵大笑。 厨下做了加餐,婆子婢仆们过来抱少爷出去西屋吃。 这些孩子的淘气总是挑人的,在母亲面前就各色挑食,若是安排他们躲开,一起抢着吃还能咽下一些东西。 等到两个捣蛋鬼被抱走,几个丫头一起上去,没多一会子便把东西收拾妥当。 老太太嘴上无所谓,可是手下却指挥着:“这不是这柜儿里的……这是小匣子里的……” 对私房,人家是丁点儿都不带糊涂的。 日子总是越来越好,现在这几柜子还算体面,反正起毛儿的饼子是不可能有了。 等到钥匙归还,老太太呼出一口气,为了大家不笑话她,她就假模假样问吕氏:“她婶子,大娇二娇都在街口置办铺面了?” 吕氏的俩孩子乳名叫做大娇二娇。 这俩孩子读书一般,也着实淘气过,却被陈大勇抽回来了,如今人家依旧是读书,却开始想着办法支撑门户了,衙门里都有不入流的闲差事,依着这个名头,凭着那月也不少意思。 如巷子里他们小五叔谢六好,就管着庆丰城里九思堂分堂,若哪个江湖人犯了事儿被关起来。 人家寻了关系想探监,大娇他们能给跑跑腿,捎带赚上几贯过水。 这个钱长辈们是给这份体面的,只要不越了规矩,甚至六部巷的别的官老爷,看在都是泉后街的份上,也都给体面。 寡妇养的两种孩子,一种离不得娘,一种若懂事,便早早自力更生。 听到老太太问,吕氏便笑着回话道:“是大娇买的,二娇手多泼,他能存上个钱儿?那是有多少吃喝多少,哼,现在也傻了,看着哥哥置办了铺面,他媳妇儿这几日正跟他闹腾呢。” 七茜儿爱听这个,就拿着针线簸箩,一边给阿爹做里衣,一边笑眯眯的听。 寒冬遇雪有暖炉,有食儿饱腹听闲说是人间至上的乐趣,要知道,大娇他们上辈子一个给泉后街某老爷家做门子,离着奴婢差一张身契,一个混的更加不堪,在码头给人管苦力,自己也做苦力。 至于吕婶子她哪里能养这么胖,她是靠着针线给人做活,做呀做呀,眼睛就瞎了。 现在可真好。 众人正说的开心,吕氏家的婆子被她儿媳妇打发了人来送咸货,就是腌rou条儿的年前礼。 照着去年的规格,老太太这边吕家送了二十斤,连陈四牛都有其余八家是各家十斤。 吕氏的儿子靠着走门子赚零碎钱儿,她家的迎接新年的咸rou条就得做很多,足足腌了五大缸,泉后街只要有照面的人家,那都有一份。 吕氏买的都是精rou条儿,那婢仆端进来便是满屋子rou香。 七茜儿看这rou条做的好,便笑着说:“还是婶子知道心疼人,我家今年咸货下的少,上次大胜回来还唠叨,就想吃这一口配酒呢。” 哪里是稀罕,就是分谁送的。 不认识,没有情谊的人送来百斤,她也是未必吃的。 听到七茜儿稀罕,吕氏便满足的不成道:“哎呀,这还是事儿,回头我打发你们弟弟再送几十斤来,家里如今不缺这一口,这可不是从前了。” 她话音刚落,嗓门大的杨氏也是这样说:“可不是,从前有根骨头能炖一月汤,现在不稀罕这一口,我家里那几个倒母东西,恁大的rou块儿,有点白边儿都不吃,说是恶心人,腻歪的慌,听听这都是什么话?今年我也没做咸货,倒是我那几亩破庄稼,收了好些好黏米,我给四奶奶送去了,四奶奶可吃了没有。” 听她们七嘴八舌的这样一说,七茜儿忽就想起,如何人过日子就过成了傻子。 她家今年的走礼,她还没预备呢。 如此她舍了针线活,颠颠的跑回家,亲自下了地窖,选了十几份儿的样子,照着老家的规矩,给皇爷,干娘家,给亲卫巷奶奶们的娘家都走了一份儿。 没的三五天,皇爷便在殿后收到了人生当中第一份亲戚的走礼。 当皇帝也发愁的,逢年过节,他也是要给有功之臣恩典的。 虽大家也有孝敬,可是送咸鸭子,咸rou条,五谷做的熟食,还有自己家油坊出的菜油这些,还是头一回。 如此,皇爷就蹲在地上,跟赶巧了的几个老大人一顿翻腾。 户部文大人满是怀念的提起一条rou叹息:“这有多少年没见到这般齐整有规矩的亲戚礼了,臣小时候,一年到头就想这几天呢,想亲戚家啥时候送咸货,您不知道,那会子臣最爱姥娘家的咸货,那是三成红的七层白的……” 皇爷心里想,这是正儿八经把这边当亲戚走了? 如此便好奇:“文卿家那会子如何回礼的?” 文尚书想了一会儿,有些哀伤的摇头道:“时候太久,臣是男丁,就记的有一副猪心……” 这君臣说的正好,便有大臣送呈来今年四品上各地提拔,提调,换任晋升的一套官员单子。 外面雪花飞着,大殿内还算暖和。 赶巧陈大胜媳妇儿送来走亲戚的咸货,张民望乖觉,便让人送来烤炉支在殿外,把咸rou条选红白均匀的一片片切开,烤着给皇爷吃。 这殿里加班的老大人们岂是稀罕这口吃的人,可看陛下吃着香,便也做出十分香的样子,都吃了不少。 皇爷竟莫名骄傲起来,十分热情的招呼大家多吃一些,好歹也是加班,他就把最好的拿出来招待。 听陛下这样说,老大人们也是十分开心的。 在他们看来,这可不是陈家的年礼,却是郡王府的年礼。 皇爷吃了小三两,这才接了帕子净手,拿起笔打开名录单子验看起来,这是年头各处官员最在意的时候,是提一级,还是从贫寒的地方平调到富裕的州府,就看陛下那支朱笔允不允了。 一个好地方却往往是四五个竞争者,皇爷批示也是有些参考的,官员政绩官声,吏部的考绩……斥候从各地送来的情报等等。 做皇帝说不容易也容易,各处情报都是现成的,皇爷便根据情况一路利落的选,甭看圣驾在深宫内殿,便是平常的四品边城官员,万岁爷也是心里有谱十分了解的。 七茜儿送来的八十斤咸货,一晚夕皇爷跟老大人们吃了二十多斤。 等到夜幕降临,总算新年前最后一件事忙完了。 皇爷合了名册缓缓呼出一口气,喊了吏部的两位大人。 这两位接过册子下去再过一次,期间,两位老大人也是神色莫名的交换几次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