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追他的往往是那些圆石,但他身法了得,蹿得快。那些圆石有时候会打在别人身上,然后卜宁再揣着袖子去赔不是。 不过更多时候,是卜宁就地半跪下来,长袖一扫,在平地间摆上几个圆石,再对照着山间草木琢磨一番。 要不了两天,钟思就会在某一刻突然入阵,不绕他个三五千里都出不来。要么甩符找闻时救他,要么找庄冶。 闻时看心情,庄好好经常在卜宁的盯视下左右为难,最后只能借口“山外师弟们找我有急事”,撒腿就走。 等到钟思好不容易绕出来,就会灰头土脸髻发半散地冲卜宁弓身作个长揖,嘴上说:“错了错了,师弟这就给你道个歉,下次再不犯了。” 然后转头就当放屁,下次还敢。 小黑不愧是卜宁灵物弄出来的,有几分影子,不过卜宁清瘦,他却高大得多。 他摆了很久圆石,拧着眉说:“奇怪。” “怎么奇怪?”闻时问。 也许是刚刚那一瞬间的思绪作祟,他下意识跟张雅临的傀搭了句话。小黑抬头朝他看了一眼,说:“这里是有阵,但很奇怪。我摆不出来,只感觉这阵十分矛盾。” 他点了其中两块石头说:“一边是引人来的。” 他又指过其他石头:“一边又是驱人走的。” 过了片刻,他摇了摇头说:“看不明白,反正十分厉害。咱们还在外围转着,到了里面,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里面在哪?”张岚还在跟她的血胳膊较劲,闻言朝木栅栏那边指了一下:“是栅栏里?” “不是。”小黑说着站起身来,在四周走动了一番,不知道在找什么。他边找边说:“绕过这个村子,应该有座山,很近,阵眼在山里,但现在看不到,藏起来了。” “你找什么呢?”张雅临纳闷地问。 “阵标。”小黑神神叨叨的时候,很有当初卜宁的神韵,只是不如卜宁那么天然和自如。 “阵标这种东西,不是半吊子或者疏漏了才会露出来么?”张雅临虽然不精通,但基本的东西能知道一些。 小黑注意力全在阵上,认真地说:“不知道,感觉这个阵年代特别久,后来又被人动过,在外面加了点东西。这种情况下,是会露出……”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了。 闻时朝他看去,就见他弯腰盯着一片随处可见的枯草根研究了许久,又伸手抹扫了几下。 枯草根下隐约露出一块石头的棱角,手指抹过的瞬间,天边又是一道雪亮的闪电直劈而下,接着炸雷四起,带着巨大的声威,从穹顶压了下来。 众人眼睁睁看着小黑看着石头怔愣两秒,然后跪下了。 “你跪什么?!”张雅临作为傀师,还从没见过傀给别的东西下跪,尤其是他的傀。于是当场拉下脸来。 谁知小黑长身伏地,沉声说:“是卜宁老祖的阵。” 张岚:“谁?????” 第71章 渊源 “卜宁老祖。”小黑再次答了一句。 他是借卜宁遗留的灵物做出来的, 所以提到这位,语气格外沉肃恭敬,甚至连伏地的姿势都没有变。 但他身后却是满座愕然。 张岚张着口, 难以置信地愣了好半晌, 才憋出一句:“别开玩笑, 怎么可能?” 小黑站起来,又一次跪地伏身,行了第二个大礼:“真的。” 张雅临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强调道:“卜宁老祖的阵石有印记的, 但跟他的名字无关,你可别看到什么‘卜’字‘宁’字就觉得是他。” “对。”张岚立刻附和道, “你别弄错啊。” 这个提醒其实多此一举。 他们应该比谁都清楚, 卜宁对小黑来说有多特殊,不会莽莽撞撞地乱认人。 小黑果然答道:“我知道。” 他说完这话,闻时已经站在了那片枯草面前。 裸露的石块原本平平无奇, 被人手指抹过之后,泛着一层雪亮的光,堪比打磨过的镜面。 石块右下角,一道印记若隐若现。 闻时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印记…… 真的是卜宁。 世人都喜欢在自己的东西上面留点什么,正如画者在画里藏名, 笔者在文后留字。画符的人会写上某某请召,布阵的人也有这个讲究。 他们大多会在阵石上留自己的名讳, 在闻时的认知里,只有两个人例外——尘不到和卜宁。 前者什么也不留, 后者留的不是名字。 脚步声匆匆而至, 其他人都过来了。 张岚冲着小黑强调道:“传闻卜宁老祖喜欢留个‘北’字,你确定没看错?” 她一边说着, 一边不信邪地趴地辨认了一番,然后瞪大了眼睛仰头对众人说:“见了鬼了,真的是……但这个‘北’字写得有点怪。雅临你来看看?” 姑奶奶正处于不敢相信的状态里,到处逮人确认。 她目光在众人之中搜罗一圈,先是在谢问那里停了一下,说:“病秧子你不是看书多么?见没见过卜宁留的印?” 闻时抬起眼,看见谢问站在身边,目光垂敛着直落下来,在阵石上沉静地停留了片刻,答道:“见过。” 张岚:“是长这样?” 谢问:“嗯,差不多。” 张雅临也辨认完了,说:“错应该没错,但这个‘北’字确实有点怪。” 夏樵小心插了一句:“为什么会留个‘北’字,有什么说法么?” “说是象征四方里面北为尊,还象征他的出身,是从北方来的。”张岚解释着,她主修符咒,但精修的却是八卦传闻,提到这种东西总是张口就来。 可说完之后,闻时和谢问却同时朝他看了一眼。 张岚纳了闷:“看我干什么?就是这么说的。” 她很坦然,闻时却忽然有些复杂。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少去听这些传闻流言,但难免有些会落进耳朵里。以前没有记忆还好,听来总觉得隔了一层雾,模模糊糊,像是不相干的别人的事。 现在却不同。 张岚言之凿凿地说着那些传闻,他脑中就会浮现出相应的场景来。 人是那个人,事却全然不同。 …… 闻时记得那时候他们年纪都不算大,十余岁,少年心性,练功的间隙里喜欢谈天论地。 钟思是个爱说话的,嘴巴闲不住,山上山下任何一点事到了他口中,都能变着花样聊上许久,弥补了闻时的寡言少语。 所以松云山腰虽然只住着零星几人,却是个热闹的地方。 那天是由什么话题而起的,闻时记不清了。 只记得钟思捧了一大兜碎石,哗啦一下摊开在练功台边的石桌上,一边扫掸着衣服上的灰,一边对卜宁和庄冶说:“喏,满山长得别致些的石头都让我找来了,十分辛苦——” 闻时从他背后侧身而过,翻上了一棵老树,把那横生的枝丫当榻坐下来,垂了一条长腿靠在树干上理傀线。 鹰似的金翅大鹏盘旋着过来,落到闻时肩头之前,在钟思后脑勺叼了一口。 钟思捂着头,吊儿郎当改口说:“哎,刚刚说错了,主要是我……和师弟放出去的傀一起给你们找的。大鹏也想帮忙,但我不敢让它动手,我怕它把山弄塌了,把我们弄瞎了。” 金翅大鹏刚在闻时肩上站定,又要扇翅膀过去叼他。 他见好就收,立马抱头说:“最主要怕师父知道,觉得我们不干正事瞎折腾。” 闻时倚着树干凉凉蹦了一句:“他已经知道了。” “……” 钟思明显怂了一下。 尘不到其实只在他们小时候严一些,大了成型了,便再没干涉过什么,甚至算得上万事包容,脾气极好。 但他天生带着距离感,寻常人总是不敢亲近。所以几个徒弟见了他,依然会噤声不语,带着点怕,干什么都一副“被师父知道就完蛋了”的模样。 其实尘不到什么都知道,也没见他们谁完蛋了。 钟思怂了几秒,便恢复嬉闹本性。站没站相地撑着桌子,用下巴指了指碎石说:“来吧,穷讲究的师兄,挑点喜欢的,剩下的我再给摆回去。” 庄冶说:“我可不讲究啊,我随地摸几块石头就可以摆阵。” 钟思冲卜宁努了努嘴:“没说你,说这位呢。铜板也要挑,石头也要挑,我倒很想看看石头能挑出什么花儿来。” 卜宁“呵”了一声,睨了他一眼,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布兜,在那对碎石里挑挑拣拣,选了一些圆石。 闻时也瞥了一眼,那些石头除了长得胖,带点花纹,没什么特别的。 钟思很纳闷。 他捏了一个在手中掂量着,被卜宁拍开,便问:“怎么是这几个?我也没见你仔细品鉴,靠什么选的?” 卜宁:“眼缘。” 钟思翻了个夸张的白眼,把剩下的碎石收了。 卜宁没搭理他,随手捡了根小木枝,在那些挑选出来的圆石上写画了几下。 钟思伸头探看:“写什么呢?” 庄冶在旁边解释道:“印记,虽说万物皆有灵,但是留了印记的石头更好用一些。” “哦,懂了,刻个名字就算你的了,是吧?”钟思转头去念卜宁留的印,“……你这画的什么?” 卜宁一脸诧异:“你不识字啊?” 钟思没好气地说:“去你的,你怎么不说你写得丑?我瞧着像个北字,又觉得有点怪,是北字么?” 卜宁:“不是。” 钟思:“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