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若是荣呈因没傻,明年这个时候,就又该是他和荣呈言二人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了。 可如今她傻了,留在家中也未免不是件好事,荣呈玉乐观地想,多多少少,也是添了几分烟火气的。 守岁的时候,荣呈玉给荣呈因和荣呈言都发了压岁钱,大红的荷包里塞了满满的铜钱和碎银,摇晃起来,听着声就很喜庆。 子时一到,外头的烟花爆竹就开始震天响,荣呈因和荣呈言都瞪大了眼睛往天上瞅,直到自家门外也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两人才兴奋地叫嚷起来。 这一闹又是闹了小半个时辰。 荣呈因打着哈欠回屋,在红雨的照料下迷迷糊糊地就睡下了。 可待红雨也歇下,外间逐渐没了声,于昏黄烛光下,荣呈因又睁开了眼。 大晏习俗,除夕的晚上向来不灭灯。 她放轻脚步,踮着脚从柜子上头拿出白日里那个包裹,小心地放在桌上拆开。 包裹很软,似乎正如荣呈因所言,这里头装的是布料。 她拆了一层,见里头还系着另一层的时候,心下惊了惊,继续拆开。 可她没想到,拆了这一层,里头还有另一层。 这不明摆着是在耍她吗? 她皱了眉,继续拆,拆了整整五层,这才看见里头的东西。 是一叠信。 她数了数,共有十三封。 这是谁的信?什么信?哪里来的信?为什么要交到她的手上? 荣呈因移了蜡烛过来,仔细分辨上头的字迹。 每一封信的外头都写了,阿因亲启。 是父亲的字迹。 这是给她的信? 荣呈因大气不敢喘,捏着手里薄薄的信封,忽觉有些慌张。 她在害怕什么? 不,该害怕的人不是她,她从没有做错过什么,她只是想知道真相罢了。 对,她不该害怕。 她颤着手撕开信封。 第一封信,写在她十岁生辰那年。 父亲于信中说道,自觉公务繁忙,亏欠她许多,如今她既已入云家私塾学堂念书,就该收心收性,好好用功,日后也能不输大晏好儿郎。 荣呈因回想起来,那时候的她的确是鸿鹄满志,整日大言不惭地说要比下二哥哥,做京中最有学问的女公子。 父亲听了也从未责备她狂妄,只是笑看着她。 想来那时,父亲对她的期望,应当很高吧。 她继续拆开第二封信,写在她十一岁,第一次吵着要去苍南山的时候。 …… 更深露重,晚来夜寒。 荣呈因拆到最后一封信时,外头已打响了五更的锣鼓。 若是此时有人进来,那见到她必定是一副可怖模样。 眼泪落了一晚上,看一封哭一阵,真正要算起来,哭的时候恐怕比看的时候都长。 她擦擦早已干涸的泪痕,揉揉早已胀痛的眼角,开始读这最后一封信。 最后这一封,应当是写于她十八岁那年,也就是,父亲去世的这一年。 当时她已经与云照商议好了该何日回京,家中却突然传来了父亲过世的消息,说不震惊,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她年节回家的时候,父亲身子还康健的很,能纵马能上山,还能陪着她和荣呈言去京郊游玩,否则,她也不会放心地离开。 可这才两个月不到的功夫,怎么人就没了呢? 荣呈因的第一反应就是有蹊跷。 京城那么大,盛都那么大,背地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还少吗? 何况当时刚刚和兴二年,新帝即位不满一年,朝廷局势风云变幻,父亲猝然长辞,实在疑点颇多。 于是在她得知消息当日,她便去寻了夫子,想与他请辞,回家吊唁并查清真相。 谁知在夫子门外,她却听见了久未上山的陶珏与夫子的谈话。 而两人谈话的内容,正是她那刚刚去世的父亲,荣安侯荣询。 “荣询死了,这件事,你如何看?” 荣呈因躲在屋门外,听着夫子问道。 屋内寂静半晌,而后传来另一道男声,“死有余辜。” 蹲在屋外的荣呈因不可置信地听着那道声音,那是陶珏,她不会听错,那样冰凉又毫无感情的音色,是陶珏。 她握紧了拳头,久久不肯松开。 他说,她的父亲是死有余辜! “新皇登基,总要有人牺牲。”平日里最是严厉不苟言笑的夫子轻叹了口气,“可这未免做的太过了些,呈因也还小……” 陶珏不置可否,“十八,差不多了。” “你这样瞒着她,往后,又该如何见她?” 此话过后,又是好一阵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荣呈因蹲地腿都麻了,才听到陶珏道,“我会带她去永安,再不入京。” 呵,他还真是好样的。 荣呈因捂着嘴,强忍住要哭泣的冲动,她怕惊动了屋里的人。 可陶珏似乎还是发现她了。 门被打开的前一瞬,她绕过后面的小道跑回了自己屋中。 一路跑一路哭,山间清风刮在脸上,刺啦啦地疼。 陶珏方才的话是何意? 她的父亲没了,他不仅知晓内情,背地里议论着蹊跷,竟还敢说要带她去永安,再不入京这种话。 明明年前拉着她的手,说喜欢的人是他,可现在他怎么能跟个旁观者一般,将一切都说的这样轻松,说的这样自然? 死的可是她的父亲啊! 她躲在屋中哭了好一会儿,冷静下来后,赶紧开始收拾包裹,准备下山回家。 陶珏是在她下山的半道上截住的人。 “你去哪?”他拉了她的手,明知故问。 荣呈因咬牙,“去见那个死有余辜的人。” 陶珏沉声,“果然是你。” “不然呢?”荣呈因丝毫没有偷听的愧疚感,反倒昂首反问,“陶珏,那是我父亲,你说,他怎么就是死有余辜,怎么就是罪有应得了?” “阿因,你冷静点。” “我冷静什么?!”荣呈因甩开他的手,“你以为谁都与你一般?与自己父亲不和,与自己兄弟不和,与所有人都不和?!” 听到她说出这种话,陶珏多少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荣呈因!” 然而荣呈因此时正是激愤的时候,哪里会怕他生气。 她用加倍的声音吼回去:“陶珏!” 两个人互相瞪着,气势上谁也不肯输了去。 终究还是荣呈因先道:“你知道真相,是不是?你现在若是肯告诉我,你就说,若是不肯,我就自己回去查!京中有刑部,有大理寺,有京兆尹,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陶珏喉结滚了几遭,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冰冷又陌生。 “不知道。”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将荣呈因送下了山。 第十五章 后来呢? 荣呈因坐在桌边,呆呆地想。 后来,她没日没夜地赶路,总算到了京城,可她迈进家中祠堂不过一瞬,在看到父亲牌位的那一瞬,就倒地昏迷。 荣呈玉也说过,本以为她那时只是连夜赶路,劳累过度,叫来郎中看了,也只说是休息够了就会醒来。 可后来,她一连躺了三日都还未醒,家里便只能又请了太医来看。然而,太医也与外头郎中的说法一致,说她休息够了,便会醒来。 而她这一休息,就是休息了近两年。 两年后,再想要查父亲当年的死因就难了。 她醒来后,还未装疯卖傻之前,也曾探过荣呈玉的口风。 他对于父亲的死因,似乎只有过劳而死这一种说法。而这种说法,据说是当时来诊断的太医告诉他的,他对此深信不疑。 可她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对。 荣呈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清楚得很,父亲的死因,他肯定也曾怀疑过。 只不过对外仍是这种说法,那只能说明,他还没查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