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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沉:“……”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令约搁稳石臼,拍了拍沾上灰的手,转脸露出副有求于人的神情,但看某人衣冠齐楚,瞬间又打消了念想。 欲言又止的样子引得霍沉挑了挑眉,主动做声:“需要我帮忙?” “也不是非帮不可,”她边说边拿起旧竹篮,坦言道,“只是我要去摘‘搓手叶’,想找个人先洗好药罐儿跟石臼……” 霍沉明白了,正想应下却听她话锋一转:“可你看起来不像是做这个的,还是在这儿歇着罢。” “不。”本是替他着想的话,霍沉却不乐意听,僵着声反驳,“没什么做不得的,乐意效劳。” 他坚定走到桌边,拿起药罐儿垒到石臼里,令约看得一笑,很快,在他转身前收敛好笑意,面色如常地指了指漾滩上游,不客气地指使道:“去上头洗,底下有灰浆。” 霍沉听命,远征前竟近似腼腆地与她弯了弯唇角,以至于令约再望向他颀长的背影时,觉得这人更像是个抱着碗碟去洗的壮媳妇。 “……” 她猛的晃晃脑袋,甩掉这个可怕的念想,转身去摘“搓手叶”。 “搓手叶”是纸农们的叫法,熟料出篁时极易腌破人手,“搓手叶”便是先人们在山上找到的护手法子——顾名思义,是要将叶片放在手心里搓揉,嫩头叶的叶汁覆上皮肤,干后变成保护层,再涂抹上菜油,便能维系一个时辰不伤手。 另有一排漆树,摘取嫩叶捣成汁药,紧要时候能封到伤口上止血。 她今早忙活的正是这两样,不过“搓手叶”摘来后无需处理,用清水冲去叶片上的灰尘即可,只有漆树汁需捣好存进药罐儿里……倒都不难。 非但不难,甚至还记挂着某位养尊处优的少爷,不时偏头看上眼。 他那头似乎引起不小动静,放眼望去,漾滩边翻料的纸农无不把头转得和她一样,就连溪流对岸的腌料师傅都不加遮掩地看向他。 嗯…… 早知如此,还是该她自个儿去的。 *** 竹棚外艳阳高照,人声远远传来棚下,大都含糊不清。霍沉坐在条凳上,只手撑着下颌看桌对面的人捣叶汁。 少女的手纤细而白皙,全然不像做惯粗活的人,他看着看着,凤眸中竟郁结起些许愁绪。 看来,往后还是得想些法子碍碍她的事。每次见她,不是在忙,就是在去忙的路上,像是一刻也停不下来……这怎么成? 渐渐的,令约感知到来自对面的两道目光,缓慢抬眼。 手中的石杵稍稍停顿下,她问他:“皱眉做甚么?” 霍沉没有正面作答,问得婉转:“明日郁前辈留你么?” 令约默尔,想明白话里意思后秀眉抬高半分,抓来几片嫩叶继续捣:“怎么问起这个?” “想邀贺姑娘对几局棋。” 话音落地,令约又停下石杵,不可思议地撑圆杏眼。但只惊讶一瞬,细想想,他已学会了光明正大地守株待兔和光明正大地做尾巴,再正大光明地邀她下棋其实并不奇怪。 所以,那日廊亭下,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呢? “容我再想想。” 她给出个模棱两可的回应,事实上,的确有些意动,毕竟少有人邀她下棋的。 “好。” 霍沉应下,令约接着捣起叶汁,直静默到所有漆树叶都捣成泥装进药罐儿,她才起身:“走罢,交给于伯伯就能回去。” 两人走出竹棚,阳光打到身上,落下两道压扁的影子,时近午时。 绕过两间厂屋时,霍沉蹙了蹙额,目光瞟向屋前停着的几辆推车上,车上各放三只木桶,半人高,不知装着甚么,此时一股异味幽幽飘来。 “他们搬的甚么?” 令约顿足瞧去,忽而忍俊不禁。 “是我们宛阳纸家的造纸秘法。” 霍沉看她不似顽笑,挑眉:“什么秘法?我能听么?” “能是能的,不过——”令约瞅着他顿了顿声,而后伸出空闲的右手挡到唇边,不知不觉地凑近他耳畔。 霍沉屏息,来不及有半丝暧昧念想,就被她余下半截话毁了兴致。 “咳咳。”一道响亮的咳嗽声从身侧响起,令约倏地觉察到不妥,连忙立正转身。 溪流对岸,贺无量与潘家父子站在一处,想是过来查视这“造纸秘法”的。 “爹,潘伯伯,潘大哥。”她叫了三人一通,霍沉也跟着问候下两位长辈,然后么……就被贺无量无情撵走。 回去路上,迟钝如贺姑娘终于发现件一反既往的事——开山至今,潘雯竟一次都没来过纸坊,难怪见到潘伯伯时她总觉哪里不对。 她没想通是何缘由,也不深究,经过蜻蜓湖时因韩松不在,随口问拷白师傅,拷白师傅朗笑答她: “闲不住,上山砍竹去,说是要化悲愤为力量。” 悲愤什么? 短短几步,她又遇上件想不通的事。 霍沉同样也有想不通的事,造纸秘法若真是那什么,未免太难下手了些。 他眉头越皱越深,连听到令约问韩松都不甚在意,憋到最后总算蹦出句话:“你是姑娘家,不当碰那些。” “嗯?”她脑袋懵了瞬。 “那些秘方。” “……”令约噎了噎,弱声嘟哝,“我哪有那么厉害?”